喻子涵
[題記]貴州黔北大婁山巔的龍巖囤,四面陵絕,左右環(huán)溪,九關雄險,王宮巍峨,隨山就勢綿延十余里,系唐代楊端駐守播州700年之第29代土司楊應龍在祖先基業(yè)上擴建而成。1600年,晚明王朝調集24萬軍隊發(fā)動“平播之役”,一舉摧毀屯上建筑并易名為“海龍囤”。從此,昔日壯麗輝煌的土司“王宮”漸漸掩埋于黃土之下。400年后的2012你那年7月,貴州考古隊一層層揭去黃土,昔日“王宮”又漸漸復現(xiàn),并成為“全國十六考古新發(fā)現(xiàn)”。2015年7月,遵義海龍囤作為中國三大土司遺址之一,聯(lián)合申報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人們登囤觀覽,從荒壘殘垣可以嗅到當年的戰(zhàn)爭硝煙,從磚屑瓦礫可以想見囤上的宮殿燈火。俯首海龍囤,不禁讓人沉思古往今來、曲直是非……
一本書自然打開,木樓里的燈早已熄滅,一束繡著花的光流逝到現(xiàn)代。
柔韌的文字筑成舞臺,黑衣少女張開十指花瓣一樣揮舞,一頭披發(fā)朝霞般彌漫。
那時我像龍巖山一樣沉思古往今來。
面對歷史,數(shù)十載我如冬眠的刺猬倦怠無語。頭發(fā)直立如劍,面容尚且柔和,靜待一段傳說漸漸展開。
音樂如銀河的狂風翻卷巨浪。一座山瞬間從她的指尖突起,嚴肅的星云滿面流淌。
當氣息五彩繽紛時,唯一的杜鵑漫山遍野盛開。
而文字啼血鳴叫,雙眼生風,腳步行走在那座空中樓閣的絕壁。
一個影子獨立蒼茫,最后的笑容淹沒群山。
我知道,四百多年的舞姿不是為一個人而舞。
永不停息的神性里,有著永不停息的悲怨和傾訴。
當風暴卷走雜念,旋轉的黑影漸漸遠去。
一座山沉靜如初,環(huán)繞著曠世的慨嘆。
所有文字葬身于深澗,等待有人撿起,鑄成黑衣舞女的塑像。
一匹鷹巡視在它的疆域,數(shù)百年毫不覺得單調和疲憊。
藍天上有他的隊伍和子孫。
一幕連一幕的,末世將軍的羽旄,鎧甲與長劍,驃騎的威儀。
當年的氣質穿云破霧,翅膀上的閃電不時炸響。
時間或許是一種暴力,使它只能以另一種身世盤旋在天空的荒原,守護它的內心與遼闊。
當將軍還未歸來,一切風景不能成為過去。
鐵壁銅墻,龍盤虎踞,九關巍峨。散發(fā)英雄氣味的夕陽,圖畫著殘垣斷壁。
凋敝的營盤依然手挽著手,垂懸的天梯仍舊捍衛(wèi)行宮。
森林復蘇,葳蕤抵御荒寒;露天的武庫里,整齊生長著斧鉞刀槍、箭戟錘棒。
若干聳立的黑影,雕塑晨昏的蒼穹。
灰燼中的梁檐廊柱,風煙中的長號旌旗,叢林下的磚屑瓦礫,泥層深處的宮殿燈火……當宏偉史跡一一復原,
城堡和將軍,讓世界瞠目回望。
永不疲倦的盤旋,靜穆的眼光一遍遍撫摸大地。
統(tǒng)馭是一種氣魄,俯瞰是一種責任。
孤獨的英雄不計較歲月,不糾結來路和去路,既為成功者證言,也為失敗者志哀。
翅膀扇動罡風,以暴制暴的血性延續(xù)剛強的歷史。
生也如此,再生亦如此。
我一定要爬著絕壁而上,沿著天空、云海的大道,找到一條血性的河流。
一座天空之城,風云交匯的巨大構想。
飛虎、飛龍,是一種雄性的象征。磅礴的底氣源于七百年的保家衛(wèi)國。
直到穿上飛魚品服的忠貞與豪邁,筑就一方堅不可摧。
應對東西南北,小心上下左右,無論什么危情和處境,都不選擇放棄與逃亡。
或許才氣過高,又言理想太盛。政治暴力源于政治符號。
不就是一座山嗎?戴著它的花冠而已!
一場滅亡真的發(fā)生,為另一場滅亡成功預演。
一條深澗,無數(shù)生靈構筑另一座宏大的建筑。
暴力與暴力的角逐,我溪流的雙手無能復原他們最后的刀口。
或許他們拒絕我的柔弱,愿以長眠捍衛(wèi)自己的品質。
滿山的猴面鷹,佇立深夜的峭崖,此起彼伏的呵嗬喚醒沉睡的靈魂。
磷光照亮清泉之路,數(shù)萬清醒的面目回蕩在呵呵的笑聲里。
黎明到來之時,露珠依然苦澀。
我撫摸第一縷陽光照亮的巖石,堅硬的傷疤生氣蓬勃。
一如繼往的孤傲,滿囤不倒的廢墟,
盡是肉眼不見的碑文。
烽火一直燃著,青煙里的美人笑靨如花,一代比一代好看。
飛鳳關有雙關的修辭,也有歷史的宿命。
雖不及銅雀臺的盛名,但屯集了滿囤的想象、青春意氣,也屯集了隱匿的暴力,未來的戰(zhàn)爭。
歷史并不想重復它的細節(jié)。飛鳳關的廢墟卓然峻峭,充滿傳奇甚至詩意。
作為事件的主人,必然屬于情感的物種,來自宇宙的優(yōu)雅情感注定他的悲壯宿命。
于是,時空會彎曲,它的漣漪改變著事物的走向。
有時甚至是悲劇的發(fā)源地,有時
面臨絕境,情感或愛情也是人的庇護所。
那些石頭的紋路里,季節(jié)一幕幕更替,命運則是一條由季節(jié)和情緒匯成的彩色河流。
人在季節(jié)的中心,像鵝卵石讓時空飛速打磨。
無數(shù)人物和事件在浩瀚的歷史中布滿歧路與紛爭。
硝煙過去,當歷史清醒過來,人們總會記起肅殺中那一絲柔和與春意。
冷艷的城堡,男人和女人的故事總是風景的主角。
人是角力場中的一枚棋子,正如我此時獨立蒼茫,仍舊被各種力量圍剿。
一切又是宇宙拋出的微塵。女人、將軍、城堡,情感、暴力、戰(zhàn)爭,生死、朝廷、口號,以及一切的歷史……
各種事物呼嘯而來,又席卷而去。有人點亮暗夜,也有人毀滅輝煌。
戰(zhàn)爭或許是表面涂抹了雙方臉色的游戲,而人間悲歡離合,也只是一段經歷毫無知覺地向另一段經歷滑行。
沒有牢不可破的江山,也沒有絕對的正義與勝負。
蒼茫之上,飛鳳關的女人只是一個影子,面紗消失,留下一面石墻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