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年
作者有話說:有句話說,有機會就殺掉你的同桌吧,他知道得太多了。其實,真的是這樣,我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黑歷史都抹掉。
三句話:
我不舍得讓別人欺負你,只好親自來。
01 我從來沒有交過姓“傅”的朋友。
我對“傅”這個姓氏積怨頗深。
蒼天可鑒,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交過姓“傅”的朋友,對他們一概是敬而遠之。
所以,論高中開學(xué)的第一天遇見一個姓傅的同桌是什么體驗?
我心中的不適感一陣漫過一陣,自然而然忘記了我爸千叮嚀萬囑咐的“要團結(jié)友愛同學(xué)”。旁邊的男孩大名傅祈,他正低著頭認真地寫著書扉頁上面自己的名字,他寫得輕輕松松,于我卻像是剜心刻骨的凌遲。
老師還沒來,我已經(jīng)拿涼水沖了五次臉。
最終,我決定與他交涉一下,三、二、一,我不住地為自己加油打氣,敲了敲他的桌子,努力直視他的眼睛:“那個……同學(xué),放了學(xué),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辦公室一趟,我覺得我們不太適合做同桌?!?/p>
然而,他好像毫不在意,眼神漠然,沉默了數(shù)秒,將頭轉(zhuǎn)了過去:“為什么?”
總不好告訴一個陌生人真實原因吧,說了,人家也不會信啊,于是,我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嘴唇輕抿,似乎帶點冷笑,將書本合上,再動作利落地將筆放好,最終與我平視:“所以,曾好好同學(xué),我為什么要因為你一些不知所云的原因,而讓老師覺得我是一個多事的學(xué)生?”
“為了大家好嘛?!蔽椅樟宋蘸逛逛沟氖中摹?/p>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彼敛涣羟榈鼐芙^了。
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臉更紅了,這回不是因為“傅姓恐懼癥”,而是因為尷尬。
開學(xué)的第一天,棋逢對手,我遇上了一位對我的“演出”視而不見的同學(xué)。
但我并沒有放棄,放學(xué)后,我主動找了班主任,簡明扼要地提出了請求。開始班主任還滿帶笑容,漸漸地,便有些不耐煩了。
“你知道你中考成績在班里排名多少嗎?”
我低著頭不敢說話,我是第三十七名,我們班總共四十二個人,我是壓線進的這所遠近聞名的學(xué)校。
班主任一拍桌子:“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故意給你安排的這個位置,想讓你受受好學(xué)生的熏陶……每一個位置都是我精心安排的,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p>
我想,傅祈這個人,怎么看也不像個好學(xué)生呀。
班主任說著,指指遠處,灼灼的目光射過來:“你看看人家……”
言外之意,看看人家成績多好,就你還那么多事。
我機械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我的新同桌抱著一沓試卷正好要走出去,在推門之前,他的手頓了頓,仰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若有似無地笑了笑,似乎在說:小樣,敢跟我斗……
02 瞧,他多壞。
我沮喪地收拾了東西,我的發(fā)小園園還在樓下等我。
迎上她,我剛想跟她吐槽今天的事情,她先開口了:“欸,好好,你知不知道,我又看了一遍分班表,有個重大發(fā)現(xiàn)!”
我耷拉著腦袋,掂了掂書包,心情不好,感覺書包重了好多。
“你們班居然有傅祈!”她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喋喋不休,我扯了扯她,卻聽到她又說,“居然是他!傅小遠大名就是傅祈,他那時候是用的小名,大名沒幾個人知道,你這回可麻煩了啊,遇上死對頭了?!?/p>
我的大腦充滿了嗡嗡聲,類似夏天無休止的蟬鳴,又像工地里反復(fù)輪回的打夯聲,我呆滯的眼睛一下子復(fù)活。
——傅小遠,傅祈。
還記得我開始說,遇見一個姓傅的同桌是什么體驗?
現(xiàn)在,我要把它換成,遇上給我噩夢的傅姓本尊怎么辦?
我也就突然間明白,為什么他能準確無誤地叫出我的名字,以及,他周身對我的低氣壓,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敵意。
他一定是認出了我。我和傅祈,哦,不,傅小遠的過節(jié),說來歷史久遠,但是至今我仍記憶清晰。那是入園的第一天,老師威嚴地站上講臺,我旁邊的同學(xué)眼眶都紅紅的,不住地望著窗外,那里有他們的家長。我一臉正氣地將雙手背在身后,因為長久與媽媽分離,比一般的孩子要乖一點。
傅小遠是最后一個進來的,他個子比同齡的孩子高,走路板板正正,他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從今天開始,你們的媽媽就不要你們啦!”
瞧,他多壞。
于是,如他所愿,全班的小孩子都哇哇大哭,弄得老師也不知所措,只有我沒哭,但是,我的眼睛也紅了,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兔子,這是后來他告訴我的。
因為我的特殊,讓他感覺到我的與眾不同,他說我是唯一一個能與他相配的大俠,于是,我們成了朋友。
我沒哭,可我不是大俠,我的媽媽早已離我而去了,她活著,不知所終,我的眼淚已經(jīng)流盡。
我在和他熟起來之后,就把這些都告訴了他。他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媽媽,但他是怎么做的?
他像是突然轉(zhuǎn)了性,成了惡魔,在我面前張牙舞爪。午睡的時候,我醒來發(fā)現(xiàn)一床的水花,受到同學(xué)的嘲笑,他反倒得意揚揚;我總會發(fā)現(xiàn)我的課本缺頁,其他同學(xué)告訴我,是他干的;我們吃飯在一張長桌上,湯菜都是一份一份傳過來,輪到我的那一碗,他總會用鉛筆戳一下,意為“下毒”,我說過很多次,可他屢教不改,眉飛色舞,好像成了拯救我的英雄。
我的性格比一般的孩子頑強,稟告老師無效后,我也沒想過要給我爸爸增加負擔(dān),也許是上天憐我,因為戶口突然分區(qū)問題,我成功轉(zhuǎn)了園,和傅小遠再無瓜葛。
傅小遠帶給我的傷害無法估量,我真心交的第一個朋友,卻成了帶頭欺負我的人,相當于他親手瓦解了我的信任。
這段不愉快的經(jīng)歷,印在我的腦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我曾發(fā)過誓,不要和姓傅的人有任何關(guān)系。
03 我覺得朱茵和你挺像的。
剛剛開學(xué),數(shù)理化的難度我就吃不消了,再加上旁邊有位傅姓本尊,讓我更靜不下來心好好聽課。為了逃避他,每逢下課,我就會下樓找園園。
“高中學(xué)習(xí)是很緊張的,有的同學(xué)一下課就跑出去,考試成績完全可以預(yù)料,大家不要學(xué)她。”物理老師走之前說了這么一句。
我默默把我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
下節(jié)課是英語課,老師的話害得我心不在焉,我蔫蔫地看著窗外,課本上的字符好像也飄了出去。英語老師就是這時候提問的我:“曾好好,下一道題的答案是什么?”
我站了起來,猛地一激靈,教室里一片寂靜,外面的流云燒得通紅,似乎蔓延到了我的臉上。我豎起耳朵,焦急地往四處亂瞟,也沒有好心的同學(xué)給我提醒,最終,我小心翼翼地低下頭,用指尖扯了扯傅祈的衣袖。
他艱難地說:“俺不知道。”
我清了清嗓子,腦子連轉(zhuǎn)都沒轉(zhuǎn),就大聲地用英文語調(diào)讀了出來。
迎來的是全班同學(xué)的哄笑聲,我羞紅了臉,如芒在背,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俺不知道。
于是,傅祈成功地讓我對他的討厭又升了一級。
后來,我在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丟臉的。
我推了推傅祈,問這字條是不是他的,他連頭都沒抬,抱著本漫畫書看得不亦樂乎:“我怎么可能寫這種東西?!?/p>
我冷笑一聲:“我只說了字條,你怎么知道字條上寫的是你不會寫的東西?”
他啞口無言,連帶著翻漫畫書的手也頓了頓,耳根處升起一抹紅云。
老師給我們放了電影《大話西游》,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突然,傅祈悄聲地對我說:“我覺得朱茵和你挺像的?!?/p>
我心里美滋滋的,不料,他嘴角抽了抽,把我所有雜亂無章的思緒都壓了下去:“都矮矮的?!?/p>
“……”
好!我心如明鏡,一筆筆賬都好好記著!
這么多年過去,我的腰板也硬氣了,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能忍則忍的傻瓜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我站在天臺上想了很久,直到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卮蛄藗€噴嚏??礃幼舆€是要把換座位這件事提上日程,不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突然想起班主任說,把我安排在這里是因為我成績差,倘若我變成優(yōu)等生了呢?
想著想著,我就充滿了動力,先把亂七八糟的事情拋在腦后吧,爭取期中考試進入前十名。
我又想,一個人努力是遠遠不夠的,還是要雙方配合最好,若是他受不了我,主動向老師提出呢?
我突然間福至心靈,想起幼兒園無意窺探的秘密,我忍不住露出一個壞笑。
04 豬頭同桌。
一中每月都會有社會實踐活動,一般都是和同桌一組,自由策劃。我主動和傅祈商量,把這次策劃交給我,活動書他都沒過目,就欣然同意了。
十月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意,云朵似將融未融的積雪,我的心雀躍得像是要飛進云層里。傅祈插著口袋,步子慢悠悠的。倘若他肯好好配合我,興許我還沒那么討厭他。
“曾好好,你笑得那么奸詐干什么?”他停住腳步,一臉狐疑,“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就是一次實踐活動,我能怎么算計你啊!”我假裝鎮(zhèn)定地瞥他一眼,其實心早已撲通撲通亂跳。
他的唇畔落下一抹笑意:“料你也沒那個膽量,我就暫且信你一次。”
當來到目的地——某個廣場時,他就大驚失色,嚇得連連往后退了幾步。他大喊:“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惡毒的人!”
我攤開手掌,慢吞吞地將手里的食物喂給面前的小鴿子們,小家伙們多可愛,圓滾滾的肚皮,白白的翅膀,誰能想到,表面上吊兒郎當?shù)母灯砭谷挥小坝鹈C合癥”這么小眾的心理疾病。
那是幼兒園時,老師讓同學(xué)們寫下自己的小秘密,我收上來,剛好看到了傅祈的,是歪歪扭扭的字跡——老師,我害怕所有和羽毛有關(guān)的東西。
我站起來,慢慢靠近身體不斷抽搐的傅祈,他眼睛里除了驚恐之外,還有類似于失望的情緒。我想著前塵往事,對他恨意更甚,哪有時間解讀他此刻的表情。
我將外套脫下,里面赫然是一件沾滿了白色羽毛的襯衫,那是我親手設(shè)計制作的,我獰笑著:“如果你再不告訴老師,我們要調(diào)位,我就天天穿這件衣服嚇唬你。”
我腦補了一出大戲,他跪地求饒,我勉強同意,然而,一切都沒來得及上演,他就直挺挺地暈了過去。他泛白的唇,慘白的臉,僵直的身軀,無一不在提醒我,我的玩笑開過了頭。我慌了神,呼喊著“救命”,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要撥打120。
我在病床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無數(shù)次祈禱神靈,讓他快快醒來。
他終于醒來,眼神迷離,呆呆地看了我?guī)酌搿?/p>
“不會是傻了吧?”我的手還僵在半空,聲音顫巍巍的,“你看看我是誰?”
他定了定神,薄唇微動:“豬頭同桌?!?/p>
看樣子還沒傻,他應(yīng)該是懶得理我,身子轉(zhuǎn)了過去,背對著我,我想起自己的餿主意,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對不起?!?/p>
“拿別人的弱項來開玩笑不是正義者的行為?!彼覕[了擺手,聲音淡淡的,“這次就原諒你了?!?/p>
夜色層層疊疊地涌進來,我的心跟著莫名地顫了顫。
05 曾好好,你應(yīng)該謝謝我。
傅祈似乎是真的沒有怪我,但我的“傅姓恐懼癥”還沒有克服,尤其是聽到他名字的時候,我需要刻意忽略掉,要不然,真的會瘋掉。
我無數(shù)次自我欺騙——他不是那個傅小遠,他就是普通的同學(xué)。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換座位這件事,從他那里突破是不可能了,我開始暗自發(fā)奮學(xué)習(xí)。
為了獲得理想的名次,我每周末都會去學(xué)校背書,站在天臺上,大聲朗讀,就像詩人那樣。我的嗓子快啞了的時候,傅祈出現(xiàn)了,他懶散地靠墻站著,斜睨我一眼:“喲,學(xué)霸!”
我咬咬牙,沒打算理他,可想起之前的事,我生硬地扯出一個笑:“別打擾我,我一覽眾山小呢?!?/p>
“是一懶眾衫小吧,”他翻了個白眼,又正經(jīng)了起來,“就是問問,你復(fù)習(xí)得怎么樣了?”
我如數(shù)家珍:“語文、數(shù)學(xué)復(fù)習(xí)好了,但是,單詞沒背完,就是物理比較麻煩,有幾個小點總是搞不明白……”
看著他越來越燦爛的笑容,我才意識到我居然透露了那么多,于是趕捂住嘴:“我什么都沒復(fù)習(xí)好,沒你厲害?!?/p>
他無奈地說:“放心,我不跟你比?!?/p>
我自然而然把這句話理解成,我這等小蝦米不能跟他這種大螃蟹相提并論,直到考完試,我才真正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考試如我意料地順利,我覺得奇妙,我居然和傅祈安然無恙地做了兩個月的同桌。我吸了口氣,心情明朗。
我決定獎勵自己,去吃一頓烤肉。
等鮮紅的肉片被烤至金黃,令人垂涎欲滴時,我夾起來,剛要放入嘴中,就被人搶走了,他心滿意足地咽下了肉片,還回味似的閉了閉眼。我扔掉筷子:“傅祈!”
他毫不客氣地直接坐在我對面,兩三下吃完了我的烤肉,我的暴脾氣剛要發(fā)作,便聽到他說:“曾好好,你應(yīng)該謝謝我?!?/p>
他知道我打的什么算盤?我坐直了身子,也沒打算掩飾:“是啊,我應(yīng)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哪來那么大動力,不過,我終于可以擺脫你了?!?/p>
他眼神定定的,如同夜幕下安靜流淌的小溪:“不過,有一點你弄錯了,我并不是學(xué)霸,我是第三十八名?!?/p>
他不是學(xué)霸?我愣怔在當場,腦海如飛絮般閃過很多畫面,比如,班主任指他的時候,他身旁還有別人,所以,老師口中的熏陶指的是我的前后位,比如,他從來不記英語單詞,也不怎么看課本……
我的牙齒哆嗦著:“那……那你為什么不糾正我,難道是喜歡看我像傻子一樣嗎?”
“把成績提上去總沒有什么壞處?!彼砹死硪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既然你那么想換座位,我就如你所愿,我會和你一起去找班主任說。”
“謝謝你的烤肉?!彼詈蟪液暗馈?/p>
之后的烤肉簡直是食之無味,我結(jié)賬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幫我結(jié)過賬了。
倏忽間,我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包圍,心中的悵惘如潮起潮落。我也是第一次覺得,他可能沒我想的那么壞,或許我對他有誤會。但是,我又自我催眠般地告訴自己,他小時候就那么壞了,現(xiàn)在能有多好?不要動搖,不要動搖。
06 為什么它不喜歡我?
然而,我的目的還是沒有達成,我們的班主任請了假,一個月后才回來。
代班老師是一個很年輕的女老師,她似乎更嚴苛,我也就沒敢提換座位的事。壞事一樁接一樁,即將到來的運動會沒人報名,班長要求前十名必須參與。我沒有運動細胞,無奈之下選擇了跳遠。
放學(xué)鈴聲一響,我拔足狂奔,食堂里限量供應(yīng)的糖醋排骨,是我枯燥又難熬的高中生活最期待的了。然而,它在我之前就售罄了,我沮喪地要了兩份素菜。
當一份飄香的糖醋排骨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兩眼放光,一點抵抗力也沒有,對上的是傅祈玩味的笑。他不由分說,把我們的飯菜交換了一下,修長白皙的手指就像藝術(shù)家的珍品,誰知,一不小心沾上了醬汁,他皺皺眉,拿出紙巾飛快地擦拭干凈。我記得小時候也是這樣,他總比一般的小孩要干凈。
我的口水馬上就要流出來了,但我看著他,不知所措。
“聽說你要跳遠?”他鄙視地掃視了一眼我的短腿,揶揄地笑笑,“吃吧,給豬頭同桌補補身子。”
雖然他沒什么好心,但我還是風(fēng)卷殘云般地把湯汁都舔了干凈。
離晚自習(xí)還有一段時間,我心中憂慮,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學(xué)校的小樹林,喵喵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那是一只受傷的小奶貓,腿上有兩處血跡,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我走上前,想要抱起來,奈何它狠狠地撓了我一下。
“小奶貓肚皮很薄的,你那樣弄疼它了?!备灯聿恢朗裁磿r候出現(xiàn)在我身后,他緩緩蹲下,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姿態(tài),伸出雙手,學(xué)著貓的叫聲。小家伙果然放松了警惕,安心躺在了他的手心,他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它的傷處。
我氣急敗壞:“為什么它不喜歡我?”
他挑挑眉:“它有眼睛,也看顏值的好不好?!?/p>
他果然是臭屁自大狂,我坐到路邊,想起一件事來:“你……不是有羽毛恐懼癥嗎?”
“白癡,”他耐心地哄著小貓,吝嗇地分給我一個眼神,“你見過有羽毛的小貓?”
我赧然不已,換了話題:“你覺不覺得它就像一個香噴噴的虎皮蛋糕?”
他從身后拿出紗布,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買好的,耐心地為小貓包扎,又喂給它面包和火腿。
他哄著小貓,低沉的笑聲傳來:“就知道吃?!?/p>
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我知道他說的是我,我跟著他把小貓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這個人最愛干凈了,卻不怕臟似的照顧小貓,我突然想理一理當年的事情:“你對貓咪都那么有愛心,為什么要那樣欺負我?”
“我欺負你?”猝不及防的話題明顯令他一愣,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
預(yù)備鈴聲一響,還有兩分鐘就要上課了,我們離教學(xué)區(qū)很遠,于是,我說:“你跑得快,趕緊上去吧,一個人遲到,總比兩個人遲到要好?!?/p>
他搖搖頭,毫不猶豫地拉上我的手,我們在風(fēng)中奔跑,耳畔掠過的不只風(fēng)聲,還有心跳。
那雙骨節(jié)分明、如藝術(shù)品一樣的手,牽上了我的。那雙手寬厚溫柔,暖意一路傳到了我的心底。他勾起一個笑,就足夠令我焦慮的心安定下來。
07 他是在夸我好看嗎?
天氣漸寒,學(xué)校取消了晚自習(xí)。
但我還是很晚才離開,因為我要去操場練習(xí)跳遠,同我一起練習(xí)的,還有傅祈。
起初是我一個人練習(xí),傅祈在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步,是我叫住他,可能是練習(xí)頗多還沒有進步把我逼急了,我竟然對他說了我的煩惱。他神神秘秘地告訴我,他爆發(fā)力可以,但是耐力很差,所以只好笨鳥先飛。
我看著比我高出三個頭的他,汗珠從他的頭頂滑下,落日熔金,他的肌膚像是鍍了一層糖霜,我不敢相信:“那你為什么要參加三千米長跑?”
“和你一樣,”他熠熠的眸子看著我,漫不經(jīng)心地笑笑,“顏值越高,責(zé)任越大。”
他是在夸我好看嗎?他怎么不嘲諷我了?我心神不寧,結(jié)果是小腿越發(fā)沒力氣。最后,我躺在綠茵場上,看著天上滿滿的云朵、遠處揮灑汗水的少年,突然間,心中涌上了一種微妙的幸福感。
于是,從那天開始,我們心照不宣,每晚都去操場練習(xí),我內(nèi)心安定了不少。
運動會上,我并沒有取得破天荒的好成績,但不至于給班級拖后腿。剩下的時間,我可以安心觀賽,正好缺礦泉水,老師讓我們?nèi)ベI。我在回來的路上才想起,傅祈參加的三千米長跑比賽項目要開始了。
我拎著一打礦泉水如壯士一樣狂奔,身邊的同學(xué)看我像看傻子一樣。
傅祈已經(jīng)跑到第五圈了,他遙遙領(lǐng)先,身后的數(shù)字十三,像一面旗幟,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開心,忽然大喊:“傅祈!加油!”
喊出來,我才發(fā)現(xiàn)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無數(shù)雙眼齊齊地看過來,我恨不得遁地逃走。幸好傅祈給了我回應(yīng),隔著體育場的圍欄,他朝我的方向笑,比了個“OK”的手勢,整個世界都成了他的背景,他英俊得奪人心魄。
我擦了一把汗,聽見旁邊的女生說:“長跑還是要看傅祈,初中他更厲害,能領(lǐng)先一千米?!?/p>
我聲音顫抖:“你是說,他原本就很厲害?”
女生莫名其妙地看看我,點點頭。
傅祈不會是為了安慰我,才故意騙了我吧……我又紅了臉,這次不是因為怪毛病,而是又想起了別的東西——
前幾天,傅祈突然問:“好好,你為什么和我說話總是臉紅啊,不會是喜歡我吧?”
我找了個借口出去接水,一個女孩向我打聽老師,我還跟她多聊了幾句。當熱水漫過杯蓋,我才發(fā)現(xiàn),剛剛那個女生也姓傅,是早已被我拉入黑名單的人,而我在面對她時居然沒有臉紅。
是在何時,我的毛病被徹底治愈了呢?
是他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的時候,是他沒有怪我的時候,是他溫柔地抱起小貓的時候,還是他陪我訓(xùn)練的時候?抑或是每一個瞬間,分分秒秒中,那一個個如同枯木逢春萌發(fā)出的念頭。
那個答案再明顯不過,落日余暉的炙烤下,習(xí)習(xí)秋風(fēng)翻山越嶺,細細的癢溢滿心間,我的心臟漏跳了半拍。
08 我會等你。
運動會過后,班主任終于回來,他問我們換座位的意見,我看了傅祈一眼,依舊沉默。而傅祈詫異地回望我,又低下了頭,我用余光看到,他在偷笑。
少時的猜忌、誤會,全跟著過往的風(fēng)和歲月而去,我們就這樣坐在一起整整三年。
他也從我最討厭的人,變成了我最喜歡的人。
高三時的傅祈格外用功,男孩子腦子本來就聰明,想要追趕,并不是什么難事。
高考完,傅祈說要給我一個驚喜。他拉著我去了隔壁縣城的小山上,大夏天的,天氣冷得駭人,我們氣喘吁吁地蹲坐在山頭上,我赤著胳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寒戰(zhàn)。
他把他的外套給了我:“再等等?!?/p>
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口中的驚喜,我氣急敗壞地問:“到底是什么?。俊?/p>
“通過我的觀察和推測,今晚九點半會有一場流星雨?!彼皖^看看表,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我清晰地看到他羞愧地吞了吞口水。
我推他一把:“得了吧,就你那點水平,還是高三補上來的。”
傅祈也不生氣,清冽的嗓音里帶著笑意:“既然沒等來流星雨,那我給你唱首歌吧?”
他唱的歌我沒有聽進去,只靜默地看他,悄悄在心里描繪他的眉眼。
他低低回回地唱,多虧了上天給他的好音色,輕而易舉地就能引起人內(nèi)心的遐思,我朝他旁邊靠了靠:“傅祈,我想我媽媽了……”
這小子不解風(fēng)情,驚愕地看了我一眼:“我唱的是動畫片主題曲?!?/p>
我白眼一翻,索性不理他了。
總的來說,那晚的一切都很美好,我仿佛做了一場旖旎的夢。我小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中聽到他說:“好好,以后我一定會把這場流星雨還給你?!?/p>
但我終究沒等來他還的流星雨。
一個月后,我拿到了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我告訴滿臉欣喜的傅祈:“我沒辦法跟你一起去A大了?!?/p>
他愣住了,手中的A大錄取通知書滑落在地。
我說:“那里有你一直想讀的專業(yè),我不能自私到讓你因為我而改變?nèi)松姆较?。我爸爸的工作也要調(diào)到C市了,我們會搬家,剩下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p>
“曾好好,”他眼底的落寞如此明顯,“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對我有多么不公平?!?/p>
“但是,我會等你?!边@是我聽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09 我不要你的祝福。
讀大學(xué)后,生活按部就班地進行,我沒有跟傅祈聯(lián)系過。
我并沒有去C市,我在南方一座很小的城市讀書,和我的爸爸,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我有時還是會偷偷登錄以前的社交賬號,每隔一段時間,傅祈都會給我留言。
最開始他說:“好好,你怎么不理我了呢,告訴我好嗎?是不是因為幼兒園的事情,我解釋給你聽好不好?還記得你說你的愿望是找到媽媽嗎,我問了大哥哥,怎么才能實現(xiàn)你的愿望,他告訴我,只要你足夠倒霉,好運自會到來。
我太小,就信了。我不舍得讓別人欺負你,只好親自來。我沒有尿過你的床,那是我潑的水,撕的書頁都是我們用不到的內(nèi)容,還有碗里‘下毒,只是一個障眼法?!?/p>
我一遍一遍地翻看留言,最新的是一月三十一號發(fā)來的:“今晚有月全食,欠你的流星雨,我用月全食還你好不好?其實啊,那晚我跟自己打賭來著,如果我們能看到流星雨,我就向你表白,沒想到,還是輸了,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是我傻了,你那邊也能看到。好好,我很想你?!?/p>
我看著他發(fā)給我的圖片,眼眶忽地就模糊了。
我記起,那年的我,就如同門羅筆下的卡拉,忙不迭地逃離命運的掌控。
我沒有告訴過傅祈,其實我的媽媽并沒有拋棄我,而是早已去世了。
我接受不了媽媽去世的事實,才會編出離家出走的瞎話。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去小島玩,意外猝不及防來臨,當我們不小心落水后,爸爸的選擇是救我。
一位女記者添油加醋地寫了篇報道,說男人愛孩子勝過發(fā)妻,雖然沒有很明確的抨擊,但言辭尖銳,不乏有輿論導(dǎo)向。
她不知道,爸爸會選擇救我,是因為媽媽在之前查出了癌癥晚期,她用盡力量推走了爸爸。女記者的報道,很長一段時間讓爸爸消沉,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至精神出了點問題。
所以,我的乖巧,是因為習(xí)慣了那些年爸爸突然的暴脾氣,習(xí)慣了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家中。
看流星雨的夜晚之后,傅祈邀請我去他家做客,他的媽媽知性優(yōu)雅,可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中如驚雷落地。我記得她的臉,在報紙右上角的版面上。
我沒去A大,不止是爸爸的原因,更是因為無力面對這一切。
大學(xué)畢業(yè)后,爸爸說他有些懷念家鄉(xiāng),我不好拂爸爸的意。我知道過往的人會再相逢,但我沒想過會那么快。
那天傍晚,我出門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母校?;@球場上的少年神采依舊,保安大叔笑瞇瞇地對我指了個方向:“你看看那人,年齡和你差不多大,每周都開車過來打籃球,你認識嗎?”
我定睛一看,那個身影,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我倉皇失措地轉(zhuǎn)身走開,然而,傅祈拉住了我,聲音很沉:“曾好好?!?/p>
那是我朝思暮想的聲音。
他額上的發(fā)被汗水浸濕,五官仍舊精致,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我們在操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沉默,我也無心敘舊。
最后當我想找個借口離開時,他告訴我:“我要結(jié)婚了?!?/p>
我慌了神,所有的情緒都傾巢而出,明明是我要離開的,可眼下他有了幸福,我卻怎么都說不出祝福的話,最后,我咬咬唇說:“那,恭喜你啊?!?/p>
眼眶卻倏忽濕潤。
他忽然笑了,像極了年少時捉弄我的千萬次:“我騙你玩的?!彼麖椓宋业念~頭,“曾好好,你還是那么笨?!?/p>
我甩開他就要走,然而,他已經(jīng)將我擁入懷中,眼睛里是攫人的笑意:“我說我要結(jié)婚是真的,但我不要你的祝福,我要你的配合?!?/p>
那一刻,我的腦海忽然閃過無數(shù)個我們相處的瞬間,我不得不承認,他仍然是我最愛的男孩。
就如現(xiàn)在,他明明講的只是一個流行的段子,卻足夠把我感動得痛哭流涕。
卡拉逃離命運后,終究回去面對了,那么,我是否也應(yīng)該勇敢一點?歲月迢迢,我們總要有一往無前的力量。
這時,校園廣播應(yīng)景地響起:“我們的2010屆學(xué)長傅祈點了一首歌,送給他愛的女孩?!?/p>
我剛要感動,當熟悉的聲音響起才知道,那是我和他在操場練習(xí)時聽過無數(shù)次的《運動員進行曲》。
傅祈的笑聲越來越大,我氣得捶他,而他望向我的眼神,那般溫柔,如漫天的雪花朝我涌過來,如云海四季都飄滿了椴樹蜜的香。
他突然說:“曾好好,我們當一輩子的同桌吧?!?/p>
我朝他點了點頭,好的,傅祈,這一次,拉拉鉤,永遠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