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死橋》從命運的幻滅常態(tài)中展現(xiàn)了人情感實現(xiàn)與自我實現(xiàn)中的斗爭與救贖,從情魔之劫與身體之美的交織中展示了人對欲望和美的原始追求,不同于其他作品強烈的性別意識批判,《生死橋》便凸顯出來,無論從性別意識批判上,還是從多種文化的元素組合上,交融而不偏私,平凡而絕美,堪稱李碧華最柔和的一筆,最溫柔的一刀。
關(guān)鍵詞:李碧華;現(xiàn)代;女權(quán)意識;命運;文化多元
作者簡介:鄒枝俏,長春師范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文藝美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7-0-02
李碧華作為香港當代文學史的重要現(xiàn)象,善于運用詭譎多姿的語言抒寫癡男怨女的愛恨情仇,表達現(xiàn)代男女在情愛與自我實現(xiàn)的掙扎與迷茫。其作品準確捏合大環(huán)境與小人物,深入挖掘人性丑惡與掙扎,美麗與凄涼,穿越多重社會歷史環(huán)境,跨越時代與地域,以香港,大陸,臺灣三點為主線,展現(xiàn)男權(quán)主義與女權(quán)主義的激烈碰撞。其內(nèi)容貫穿中國古典文學與現(xiàn)代都市文學,是通俗文學與高雅文學的深刻展示,是日本物哀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絕美交融,輔以佛教基督陰陽五行命理學說,民俗小眾,多種因素大膽鋪就,色彩多姿,形式多樣,展現(xiàn)出強大極具張力的作品。其畫面描寫藝術(shù)造詣之高,語言運用辛辣冷絕,塑造人物形象鮮艷飽滿,感情色彩濃厚,與其影視創(chuàng)作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雙重身份是分不開的?!鞍Ф粋?,濃而不膩”,李碧華是一杯獨特的雞尾酒,值得讀者細細品味。
1、華麗轉(zhuǎn)身,從“妖”化“人”
一位哲學家對男性視角和女性視角的盲點做過點評,即男權(quán)主義者在“女人”身上只見“女”而不見“人”,只把女人看作是性的載體而不是將其視為具有獨立人格的人。女權(quán)主義者則往往在女人身上只見“人”而不見“女”,無形中抹殺了男女性別之間的差異。正因為他們各自有其自身的視角和立場,所以不論是男權(quán)主義者或是女權(quán)主義者,不論是男性視角還是女性視角,都難以為人們提供一種對異性的客觀的評價。不同于以往的強烈的性別意識,如《餃子》相關(guān)系列中,以女人在性別意識中走入極端畸形化,來表達對男權(quán)世界里長久壓迫的抨擊,《生死橋》創(chuàng)作較晚,相比較更加完整,對于男權(quán)主義與女權(quán)主義的立場相對更加成熟,主題上上升到人與命運的爭斗,這不得不說是作者在意識形態(tài)中的成熟轉(zhuǎn)變,在《青蛇》中,就可以看出來作者已經(jīng)用故事新編的巧妙手法折射出現(xiàn)代社會中眾多人物的投影。由《青蛇》讀者開始發(fā)現(xiàn),作者從原來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到“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每個女人心目中都希望有兩個男人,許仙和法海。”作者不再注重表達女人身體被消費的悲哀,而是用妖精形象小青的眼光感悟男女在心靈與情感上“生而為人”的平等訴求,而《生死橋》應運而生,在《生死橋》性別意識里,作者展示的男性女性是平等的,其中懷玉利用身體換取名利,丹丹為了報復懷玉,與金先生做情感交易。而在小滿被強奸時,決絕毀容,毅然投江自殺,人權(quán)意識得到了深刻的捍衛(wèi)與獨立。每一個角色都有各自難以釋懷的傷痛,在黑夜里舔舐傷口,每一個男性同樣動人悲哀,其中的小人物“王公公”,空虛的選擇貓咪的陪伴,性別意識的模糊,可以說是最有說明意義。性別意識的淡化標志著重心轉(zhuǎn)而為人在的情感實現(xiàn)與自我實現(xiàn)中的斗爭與救贖。
2、命運之輪終輾轉(zhuǎn),曲終人散一場空
不似其他作品以一人情感為主線,多以濃重的感情色彩酣暢淋漓的抒發(fā)對封建社會德或男權(quán)主義的批判。《生死橋》以命運貫穿全文,交叉敘述多個人物,闡述三個少男少女之間的情感糾葛,更多的是一種宿命姻緣之說。一座橋連著生死兩端,原來生死不僅是劫,也是必然的,在命運面前,不論男女,個人都是平等的,都是無奈的,也因此都是平凡的悲哀的,隱忍而孤獨,蕭索而赤裸的。一切的故事從三個天真浪漫的小孩,丹丹,懷玉,志高不經(jīng)意的相識開始,三個人為命運抽中了三個簽,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先死后生,卻偏偏不知對應的是誰,恰似命運本來的樣子,分明模糊,撲朔迷離,這正是李碧華敘事中常用的構(gòu)造方式,設(shè)懸,引起讀者和主人公一同思考,似有似無,命運之輪終輾轉(zhuǎn),曲終人散一場空,結(jié)局更有《紅樓夢》,“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的清明效果。人生往往就是這樣,多少個一語成讖,多少的愛而不得,恰如卞之琳的“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同樣有著哲學意味,文中說“上海是個?!?,年輕的懷玉說“我不會葬身海上”,誰能想象到當初心比天高的懷玉最后成為了被遺棄的盲人,寥寥余生,誰能想象到牡丹花一樣嬌美的丹丹最后成了抽食鴉片乞討的老婦,抱恨自盡,誰又能想到機靈滑頭的志高最后成為了角兒。上海是個海,生活是座山,翻越一座座山,山的那邊還是山,走或是停留,這便是李碧華看待命運的不可知論。
3、“情魔之劫”與“身體之美”并蒂的兩生花
聊齋《蓮香》篇中的李女本為鬼魂,因向往人擁有人體,于是借尸還魂,卻因轉(zhuǎn)魂的形體丑陋,自慚不已,慨嘆“人也不如其鬼也”,于是便上演了一場奇異的脫胎換骨“蒙衾僵臥。食之,亦不食,體膚盡腫;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腫漸消;覺饑不可忍,乃復食。數(shù)日,遍體瘙癢,皮盡脫。晨起,睡舄遺墮,索著之,則碩大無朋矣。因試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在蒲公看來,人是由情魔之劫和身體之美兩部分組成的,這與當代精神學家弗洛伊德的性本論有很多相像之處?!渡罉颉分斜M顯這“情魔之劫與身體之美糾纏并蒂花開的”一優(yōu)美道理。
“……懷玉簡直為丹丹的一頭長發(fā)無端地驚心動魄了。他從來都沒想象過,當她把辮子拆散之后,會是這樣的光景。濃的密的,放任地流瀉下來,泛著流光,映著流浪。幾乎委地,令他看不清她的本來面目,這仿如隔世仿似陌路的感覺”。
少年們心中難忘的是那最初的愛戀,最初的悸動,最真實的心跳,正如年輕的生命般,深深地刻進骨子,融入血液,如瘋長的罌粟花絕望的蠶食著整片空白的精神,如遠方永久不變的呼喚,悠長而明亮,牽動著一顆流浪的心,情魔之劫,就此終生纏繞??墒恰笆覂?nèi)的暖氣竟讓他悄悄地冒了點汗,他又忍不住一瞥,想不到這樣地貪婪”初受誘惑識情欲的少年被撩撥的羞澀忐忑。懷玉不知愛而不得,哪里抵得過溫存的誘惑。
“……只是他聽不到她心里的話。但凡說出口來的,不外要他好過點。中間沒有苦衷,不過是:一顆心,懷玉占了大半,志高占了小半,到底意難平。他的魂在她手上呢。他沒魂了,她也沒魂了——這便是牽掛。像風箏的線,一扯一抽,她便奄奄一息。癡,真可怖。如此地折騰著她,而他又不知情。像整窩的螞蟻一時潑瀉四散,心上全有被搔抓被嚙食的細碎的疼。半點由不得人自主。在六神無主的當兒,忽地想起那個洞悉她今生今世的人來了?!?/p>
在北平的丹丹無助的癡癡地戀著懷玉,到了上海,愛與恨交叉滋生出的惡之花,只是到了彼此面前又天真得像個賭氣的孩子。
“你忘了我對你那么好!一直地等你回來!”“我實在不知道——”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打他一個耳雷子,如雷轟頂,懷玉一個踉蹌。她哭了:“你說中秋再偷棗兒給我吃……”
情感和身體便這樣撕扯著,似乎好花由不得你自謝總是被摧殘。金嘯風年進半百,卻永遠無法忘記最愛的小滿,是初戀也是末戀,男歡女愛的溫存卻各自卻想著另一個人,如此的互相依賴,卻心不在焉,就像生命中不能沒有觸摸,沒有擁抱,沒有不去直視的雙眼。情魔之劫與身體之美如果撕扯分離便是罪惡墮落的痛苦根源。丹丹殺掉情人金嘯風,而狠辣暴戾金嘯風竟然甘愿死于她手,“一直這樣地跪坐,姿勢永遠不改,腿也麻木了,心也麻木了。屋子里的鐘,竟然又停了……她跪在尸體旁,讓昏黑吞噬。她的第一個男人。他那樣愛過她!臉頰上癢癢的,是一串不知底蘊的淚水?!?/p>
原來長久的陪伴也是能夠感化人心的,這種溫柔的一刻是愛嗎?即使最開始不是為了愛而愛,身體之美與情魔之劫終了難舍難分。
在懷玉“生不如死”的日子當中,他看不見雪融,只覺天漸暖,相思如扣。每當他沉默下來時,心頭總有一只手,一筆一筆地,四下上落,寫就一個一個字,字都是一樣?!?/p>
人生若只如初見。
4、多種特色融合的大雜燴
食色性也,李碧華善于用食作為線索構(gòu)建文章,在《潮州巷》中母親對父親的占有欲到達極點時,將父親殺死并將尸體投入醬鴨湯內(nèi),顧客們卻吃得津津有味,《餃子》中箐箐為了重獲新生吃食胚胎餡的餃子,在《尋找蛋撻》,女主無法找尋心中滿意的蛋撻的味道,正如找不到中意的愛人,而在《鑰匙》一份不知名的喜吃燕窩的女人表達著今生輪回成母親的前世情人愛而不得沉悶之情?!渡罉颉分型禇棾泽π泛瓤蓸返那楣?jié)對比了刻畫人物細節(jié)心理的不同狀態(tài)。
日式風格一如既往,李碧華的文章中受日本文化影響頗深,在性別意識許多價值觀都和日本女人相似,不像《貓柳春眠水子地藏》完全的以一個日本女人的身份自述,生死橋中只是部分應用,其中貓元素一直是日本文化的標志之一,文中多次提到了滿屋子的貓,增添了神秘詭異的氣息,也是重要情節(jié)的發(fā)展線索,作者喜愛將黑貓化身為一個女性形象,在《川島芳子》中,黑貓形象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并沒有承擔重要作用,而在《生死橋》中作者實現(xiàn)了丹丹的形象與貓的完美交融,貓和女人一般,好奇而敏銳,驕傲而執(zhí)著,刁蠻任性,安靜時慵懶愛撒嬌,暴戾時撕扯啃食,都喜歡窺視他人秘密走路還沒有方向感,最重要的是希望得到主人完整的寵愛,王老公卻養(yǎng)了一屋子貓,無疑是偏離了貓的意愿,在王老公死后彼此爭搶啃食他的尸體?!贝迳洗簶湓鵀樨垖戇^一本書并認為:“能抱著貓和女人睡覺,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幸?!薄?/p>
佛家教的前生今世論,在《潘金蓮的前生今世中》最為精彩,而佛教元素的大批應用,當以《誘僧》為翹首,“李碧華吃的理念”也與佛教文化有關(guān),在六道輪回中,便是今生你吃我來世我吃你,欲念不止便永遠脫離不了輪回,生死橋同樣部分應用,和理鋪陳,而以《生死橋》為題“生死為劫難”模糊的命運之路,因果論,六道輪回輪,姻緣都是佛教元素的重要體現(xiàn),丹丹原始紅色造型便是取材佛教中彼岸花的故事,寓意執(zhí)念不可有,命運不可逆。“十歲的丹丹,知道走錯路,她也不害怕,只是剎時間無措了。待要回頭覓路,抬頭見著踞坐的彌勒佛,像滿面堆笑歡迎遠方來客。它身畔還有四大天王:一個持鞭,一個拿傘,一個戲蛇,一個懷抱琵琶,非常威武?!弊髡呶淖趾啙嵕珶挘掷镄虚g,卻無處不在昭示整個人物悲劇命運,正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佛教思想從文字到內(nèi)容層層滲透
文章引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吸收了《霸王別姬》的特點,以戲曲,戲本,雜曲,古建筑畫面?!啊没☉伤灾x,雨滴愁腸碎也。美哉少年,望空懷想,渺渺芳魂乍遇,暗怨偷嗟……”正如王德威先生所論:“李碧華的文字單薄,原無足觀。但她的想象穿梭于古今生死之間,探勘情欲輪回,冤孽消長,每每有扣人心弦之處。而她的故事今判的筆法,也間接托出香江風月的現(xiàn)貌。李碧華其妖冶的言情文字為香港文學提供了一個新的向度,她依舊說不盡,也期待更多的讀者去閱讀、評說。
參考文獻:
[1]陳民鎮(zhèn)——古典與現(xiàn)代的書寫——試析李碧華小說的文化底色 煙臺 煙臺大學 [R]滁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1,10(3):3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