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
驚聞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Le Guin)在當?shù)貢r間1月22日于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家中去世,我們在懷疑、詫異之后,悵然若失的感覺在心頭久久難以散去。她是《地海傳奇》系列作者,是美國著名科幻和女性主義作家,曾多次獲得雨果獎、星云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重要獎項,被譽為“世界幻想文學女王”。
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Le Guin)
但此處我并不想用“紀念”這個略顯沉重的主題,因為一旦定義為“紀念”,就等于承認天人永隔的遙不可及,似乎就只能以某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去追憶勒古恩曾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覺得,作為科幻愛好者,在面對這種問題時,應該有一種極致的浪漫,畢竟我們曾經(jīng)相伴著跨越無垠的宇宙,探索未知的種族,見證星際的毀滅。無論我們在談論生死或未來時,都應該能笑著回答:“時間足夠我愛?!?/p>
現(xiàn)在,我們只是覓得某種契機,一起再了解并參觀偉大的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為我們所創(chuàng)造出的幻想世界——毫無疑問,在古往今來的無數(shù)幻想世界中,它們也是最美、最值得暢游的世界中的佼佼者。而作為這些世界的締造者,勒古恩只是離開了她的向?qū)徫?,悄然隱于星辰之間,獨自欣賞來賓們驚嘆且興奮的歡呼。
想要暢游勒古恩的幻想世界,當然要用位面旅行術了。據(jù)勒古恩在自己的短篇小說集《變化的位面》(Changing Planes)中記載,這門神奇的技術之所以誕生,就是為了緩解旅人在機場及飛機上的無聊等待。而一旦我們掌握了它,大可利用每天擠公交或地鐵上班的間隙,自由穿梭于不同的位面,領略奇異的風土人情。之所以大多數(shù)是在上班途中,是因為想發(fā)動它,需要“相當程度的緊張、悲哀、消化不良以及厭倦情緒”?!蹲兓奈幻妗酚⑽陌娣饷?/p>
位面類似于平行宇宙,其中各種微妙或鮮明的差異便是旅人們探尋的樂趣所在。比如伊斯拉科,一個基因科技高度發(fā)達的世界,各種生物都被或多或少地融合在一起,你可以一邊喝著玉米粥,一邊和有玉米狀金黃色頭發(fā)的玉米人交談。在那個位面,突飛猛進的生物技術讓死亡變得遙不可及,可隨之而來的卻是行政及經(jīng)濟的大崩潰;比如吉亞,在那個位面,人們都有翅膀,他們有能力飛翔,但要冒著從天空墜落的風險。于是吉亞有兩種人,終身不飛的大多數(shù),以及因熱衷飛翔而被視為怪物的少數(shù)。勒古恩在吉亞游記的結尾是這樣記載的:“在我離開之前不久,我問他:‘你夢想過飛翔嗎?頗具律師風度的他在開口回答之前停頓了很久。他轉開目光,看向窗外。‘我們誰沒有夢想過呢?他說?!?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07/qkimageskhjskhjs201803khjs20180309-2-l.jpg"/>
《變化的位面》英文版封面
我們誰沒夢想過飛翔呢?可又是什么讓我們篤信唯有腳踏實地才是正確的生活之道。是的,當我們進入勒古恩的幻想世界,我們總能在探尋中發(fā)現(xiàn)一些困擾自己但以前卻未曾注意過的問題——進入之前,要有重新認識自己的心理準備。
而要想暢游勒古恩的幻想世界,首選自然是海恩宇宙。
自1966年發(fā)表“海恩宇宙”系列的第一篇作品Rocannon's World伊始,直到1976年《一無所有》(The Dispossessed)包攬星云獎、雨果獎、軌跡獎三大科幻文學獎后,勒古恩又專門為該系列最負盛名的作品《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重寫了一篇序言,對該系列進行了某種意義上的概括總結。至此,“海恩宇宙”系列歷時整整十年,共六篇小說,囊括了勒古恩科幻精神之大成。
在海恩宇宙的設定下,包括地球人在內(nèi)的很多智慧種族,均源起一顆名叫“海恩星”的行星,海恩星人會將星際旅行技術傳授給科技進化到特定程度的星球,并將這些文明團結起來,組建星際聯(lián)盟共同探索宇宙。
勒古恩便借著這種起源相同,但擁有不同文明背景的種族之間的接觸碰撞,不停地將人類自身面對某種困境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比如關于性別:“男人總是希望他的男子氣概得到尊重,女人總想她的陰柔得到欣賞,不管這種尊重與欣賞表達得多么含蓄,多么微妙。然而,在冬星上這一切卻不存在。一個人只是籠統(tǒng)地作為人受到尊重和評價,這確實令人不寒而栗?!薄逗诎档淖笫帧?/p>
比如關于自由:“你們應當赤裸著身子獨自前往,像一個剛來到這世上的赤子一樣去迎接自己的未來,沒有任何過往,沒有任何財產(chǎn),生命完全依賴于他人。你們不能未予先取,應當完全奉獻出自我。你們不能花錢購買革命,也不能制造革命。你們必須是革命本身?!薄兑粺o所有》
而勒古恩在《黑暗的左手》序言中是這樣寫道:“閱讀一本小說前,任意一本,我們必須先明確這整本書都是在胡說八道,然后在讀的時候卻要相信書里的每一個字。最終,當我們讀完時,我們可能發(fā)現(xiàn)——前提,那是本好書——我們跟讀前有一點不同了,我們被改變了一點,好像結交一個新朋友,穿過一條從未走過的街。但是很難講出我們究竟學到了什么,就是那種感覺?!?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07/qkimageskhjskhjs201803khjs20180309-3-l.jpg"/>
勒古恩翻譯的《道德經(jīng)》封面
是的,勒古恩的幻想世界永遠蘊含著這種令你在似曾相識和恍然大悟間不斷糾結的力量,你學到了點什么,但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不要慌,如果有人問你從勒古恩幻想世界旅行歸來后的收獲,這里有一個現(xiàn)成的答案,來自勒古恩翻譯的《道德經(jīng)》: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The way you can go,is not the real way;the name you can say,is not the real name。
不可否認,勒古恩自東方文化,尤其是道家思想中學到了很多,所以我們在讀她的作品時,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但當我們討論勒古恩的幻想世界時,如果單純將其底蘊歸結為“道家思想”又未免太教條了,就跟談論阿西莫夫就必須圍繞“機器人三定律”展開一樣。要知道科幻作家的進化是非常厲害的,阿西莫夫最后不也提出了高于三定律的“機器人第零定律”嗎?
所以當我們放棄一顆游樂之心,開始用正式嚴謹?shù)乃急婢駥徱暡W習勒古恩的創(chuàng)世之道時,我們該注意些什么呢?
“我在所知范圍內(nèi)盡可能保持政治正確,沒有人能夠使我因此而感到羞愧,并因此不再以我認為合宜的方式發(fā)表觀點,為我所熱愛的事物貢獻力量,為我所憎恨的事物提出反對。我熱愛自由。我憎恨以利益為驅(qū)動的資本主義,我憎恨盲從,我憎恨偏見,我憎恨厭女癥和恐同癥,我憎恨苛刻的審查制度,我憎恨不公正,我憎恨粉飾太平?!?/p>
終其一生,勒古恩始終未曾放棄過這種堅定的立場,她似乎總是清楚自己的主張和方向,毫不迷茫。很多科幻作家或多或少地抱怨過科幻文學的地位問題,對自己作品“只能擺在當代暢銷讀物的柜臺而不能進入經(jīng)典文學書架”這一現(xiàn)狀滿腹牢騷。在可做選擇的情況下,很多作者都傾向于把自己的作品歸為傳統(tǒng)文學,而不是科幻小說??衫展哦髯猿龅酪詠肀阋豢谝Фǎ揖褪且幻孟胛膶W作家,不遜于任何一位傳統(tǒng)文學作家,而幻想文學本身也從不遜色于傳統(tǒng)文學,從類別上斷定其優(yōu)劣才是不負責的看法。
拋開其強大的獨立精神和卓越的平權意識,她作為全世界聞名的人類學家厄休拉-克虜伯的親女兒,家傳的人類學造詣也令其科幻作品飽含著人類學田野調(diào)查的清晰和深刻,對人性的洞察和批判令其在所有科幻作家中別樹一幟。
但這些特點都是勒古恩經(jīng)過長時間的磨練才慢慢得來的,要知道,勒古恩直到1960年31歲時才正式發(fā)表第一篇作品,可她的高中同學菲利普·迪克此時已經(jīng)世界聞名,即將獲得雨果獎了。
所以與其在此夸夸其談勒古恩的偉大和優(yōu)秀,我倒覺得更應該告訴每個科幻愛好者,勒古恩是如何入坑開始科幻文學寫作的。
厄休拉·勒古恩參加《巴黎評論》作家訪談時是這樣介紹自己的寫作經(jīng)歷的:十歲左右,我便開始嘗試著去寫幻想主題的小故事。主要是因為那時我和我哥哥都無比熱衷于市面上最流行的幻想雜志《驚奇故事》。
所以,中國所有因為喜歡《科幻世界》雜志而開始嘗試科幻創(chuàng)作的年輕人,真的可以勒古恩為榜樣——從少年時迷上一本雜志開始,一直堅持到三十多歲才有所成就,你也可以的。
如我開頭所說,這并不是一篇關于紀念的文章,我更希望它像星際旅行手冊中的某一頁,能讓你對勒古恩的幻想世界產(chǎn)生些許興趣。《黑暗的左手》的結尾這樣寫道:“你能告訴我們其他那些星球,其他人類,其他生命是怎么樣的嗎?”
嗯,歡迎你來認識一下勒古恩所創(chuàng)造的星球、人類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