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房芳

1

兩顆水果糖碰面的時候，并不愉快。

“讓我先來！”

“讓我先來！”

它們一齊嚷嚷著，彼此緊緊挨著，往糖盒子的邊沿上爬。它們的腳下，是密密匝匝的糖果。

混亂。

一片混亂。

一顆黑糖話梅冷冷地站在糖盒子正中間，也就是底部。它說話的聲音不高，聽上去卻很震撼：“傻瓜，一群傻瓜！站在最上邊會最先被吃掉！你們還——”

“嘩啦——”緊靠著盒子邊的半個金字塔馬上塌了，壓住了黑糖話梅和它沒說完的話。

糖果們松散地鋪滿糖盒子，位置跟以前不一樣了，但兩顆水果糖卻仍然在一起，雖然它們不太情愿，可大家都不動的時候，它們想動一下也不容易。

“嗨，我叫甜小糖?！?/p>

“嗨，我是糖小甜?！?/p>

“你們這名字，聽上去還挺有緣的。”一個聲音從它們腳底下響起，甜小糖和糖小甜側(cè)身讓了讓，擠出腦袋的黑糖話梅終于呼出了一口氣：“哎呀，差點兒沒把我憋死?！?/p>

糖盒子不是新的，是小主人以前吃過的太妃糖的包裝，因為好看，才留了下來。每次女主人買了散裝的糖，都會倒進這個糖盒子。

糖盒子是鐵皮的，每次能裝多少顆糖沒人數(shù)過，但是據(jù)黑糖話梅說，它在超市聽那個管電子秤的鬈發(fā)女子說：“差一點兒一公斤。”

之后是女主人的聲音：“寶貝，這些就夠了，你別再抓了，咱們的糖盒子只能裝一公斤?！?/p>

糖盒子是不經(jīng)常打開的，每次小主人想偷偷拿糖吃，女主人總會出其不意地探出頭來說：“是不是想吃糖??？那是有條件的喲！”

小主人聽了就很泄氣，只能乖乖地把糖盒蓋子重新蓋上。

“女主人會讓小主人背很多首古詩，還要練鋼琴，不出一點兒錯才能吃糖?！焙谔窃捗氛f。

糖小甜和甜小糖覺得黑糖話梅知道的東西真多，后來它們才明白，每次糖盒子快空了就要補充糖果，黑糖話梅已經(jīng)“僥幸”被留下來很多次了。

2

開盒子的聲音，把大家都驚醒了。

從一條細縫里透進來的光很刺眼，一些糖果不適應(yīng)，緊緊地捂住了眼睛。

整個盒蓋都被揭開了，所有的糖果都被光閃得睜不開眼，大家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有兩顆糖已經(jīng)被帶出去了。

“再見——”這最后道別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凄涼，剩下的糖果都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一起。

糖小甜發(fā)現(xiàn)黑糖話梅不見了：“天哪，我們才剛認識就分開了。

“唉！可憐的黑糖話梅！”甜小糖也在嘆氣。

“謝謝關(guān)心，我才沒那么傻，那樣我也成不了元老呀。”黑糖話梅的聲音又從腳底下傳出來。

甜小糖向左靠靠，黑糖話梅從它的右邊鉆出來，一臉的狡黠：“我每次就是這樣躲開‘災(zāi)難的。”黑糖話梅小聲說，“我只告訴你們喲！”

借助黑糖話梅的經(jīng)驗，它們?nèi)齻€躲過了一場又一場的虛驚，一直安全地留了下來。

經(jīng)過很多次開關(guān)糖盒子，它們也都看清了對方的外表：黑糖話梅的包裝紙是紅色摻雜著黑色，它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紅與黑”。

“你真是太有心了——我記得女主人說過《紅與黑》是世界名著，對吧？”糖小甜揶揄著黑糖話梅，意思是它總把自己往高雅的方面靠。

“嗯？是嗎？我怎么沒聽到？老實說，這真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名字，我感覺挺棒的，符合我的身份——哦不，是衣服的顏色?！奔t與黑故作高深。

糖小甜是黃色的包裝，衣服上還寫著“檸檬味兒夾心”的字樣。紅與黑曾經(jīng)想叫它檸檬黃，但被它果斷拒絕了：“我就喜歡我的名字：糖小甜?！?/p>

“對，我也喜歡我的甜小糖?！碧鹦√菐颓徽f，“我也不改，你甭想叫我什么蜜桃粉，我——不——喜——歡！”

日子一天天過去，流逝的時光就像離開的糖果那樣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當然，更多的時候它們不得不迫使自己適應(yīng)這黑乎乎的空間，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糖盒子里的氣氛變得很微妙，不安中帶著絲絲恐懼，黑暗讓一些糖果的心理變得陰暗，它們希望每次被帶走的都是別人而并非自己，但事情的發(fā)展根本不是糖果們能預(yù)料的。

對于紅與黑和糖小甜它們來說，友誼與日俱增。但相比較起來，甜小糖和糖小甜走得更近。

“如果真的被拿去吃掉，我希望能和你同時融化?！碧鹦√怯挠牡卣f，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無奈。

“好啊，這樣就會更甜，小小糖糖甜甜?！碧切√鹦Σ[瞇的。

“小小糖糖甜甜，”紅與黑撇撇嘴，“你們真夠膩歪的?！?/p>

“我們是惺惺相惜?！碧鹦√呛吞切√甬惪谕暤鼗卮鸬馈?/p>

“好了，我親愛的朋友們，別擔心，經(jīng)驗告訴我，每當這個時候，主人就又會增添新的糖果進來了。你們，咳咳，我是說我們，都還不會那么快就犧牲。”紅與黑總是這么淡定。

糖盒子里的糖已經(jīng)不能鋪滿盒子底了，大家聽了紅與黑的話，都跟著一起松了口氣。

然而這次，女主人好像因為工作太忙忘了添加糖果的事，而小主人也沒像以前那樣急吼吼地催著媽媽去買。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幾天家里的氣氛不對。煩惱和悲傷籠罩在我們的盒子外面，你們真的沒有感覺嗎？”紅與黑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等著大家來追問作為元老的自己。

糖小甜和甜小糖互相碰了碰，故意憋著沒說話。

但是總有糖果會好奇，毫不猶豫地追問：“什么感覺？感覺什么？”

紅與黑“嗤”了一聲：“告訴你們吧，最近小主人考試成績不好，他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要求吃糖了。”紅與黑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天天難過著呢，女主人和男主人也是滿心的煩惱，誰還想著糖果？”

“我來得晚，經(jīng)歷的事情少，只見過小主人撒嬌，那時候男女主人真是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新來不久的糖果依然熱情滿滿。

紅與黑更加不屑了：“知道嗎？那是因為他在彈琴比賽中獲獎了，給他的爸爸媽媽掙足了面子。天哪，他們一家真是高興得不得了，那時候，小主人應(yīng)該多要些糖果存著?！?/p>

糖小甜輕輕笑了，可惜那次小主人要了一大柜子玩具。

這段時間糖果沒增加也沒減少，小主人果然連打開糖盒子都不敢。

“暫時解除警報，大家可以安心生活一陣子了?！奔t與黑很老到地宣布。

“反正作為糖果就是要被吃掉的，有什么好怕的？”糖小甜壞笑著看著甜小糖說，“我倒想嘗嘗你的水蜜桃味兒?！?/p>

“你是想吃了我？”甜小糖毫不畏懼，“來，我也要嘗嘗你的檸檬味兒！”

“啊嗚！”糖小甜作勢撲過來，甜小糖根本沒有躲，結(jié)果它們相擁著滾作一團，嘻嘻哈哈笑得很開心。

事情的突變發(fā)生在一個周末的中午。糖盒子突然被打開了，小主人的手和臉出現(xiàn)在上方。

糖果們毫無準備，一陣驚慌。

胖乎乎的小手在糖盒子里扒拉著，小男孩的眼神很專注，盯著為數(shù)不多的糖果。

連紅與黑也感覺大事不妙，因為它和大家一樣無處可逃、無處可躲。慌亂中，糖小甜緊緊地拉著甜小糖的手：“我有點兒害怕。”

“放開我，如果選了我，我不要帶著你?！碧鹦√菂s甩開了手。

“說好的不分開呀?！?/p>

甜小糖果斷地說：“不會一次選兩顆糖果的，我掩護你。”

小胖手劃拉了一陣，卻選了紅與黑，那家伙甚至沒來得及和大家說一句再見。所有的糖果都大呼了口氣，危險暫時遠離了它們。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小胖手又伸了進來。糖小甜和甜小糖剛因為脫離危險擁抱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替紅與黑難過，小胖手就抓住了糖小甜。

糖小甜一抖，就滑出了甜小糖的懷抱，它清楚地記得，甜小糖說誰被選中了都不要拖累對方。

可甜小糖卻拉住了糖小甜，跟著小胖手出了糖盒子。

“也好，多給奶奶準備一顆，三顆也裝得下。”小主人說著，把它們一齊塞進了一個小盒子。

盒子太小，擠得轉(zhuǎn)不過身。過了好半天，甜小糖才輕輕地問：“你還好吧？”

“我還好啦！”兩個聲音一齊回答。糖小甜和甜小糖嚇了一跳，不過，它們馬上就聽出來了，是紅與黑。

嘿！差點兒把它給忘了。

“快說說，這是要干什么？”

“咳咳?！奔t與黑稍微調(diào)整了下姿勢，正襟危坐地緩緩道來，“據(jù)我觀察，這是小主人給他奶奶準備的一個可以隨身攜帶的小糖盒子。有的人血糖低，容易眩暈，及時吃顆糖就會好很多。所以，我們是老奶奶的備用糖，救命糖。

“我喜歡這個工作。”糖小甜聽了點點頭。

“嗯，我也喜歡這個身份?！碧鹦√强瓷先ズ苷J真。

所謂備用，就是一時半會兒都用不上。真到了用上的時候，對老奶奶和糖小甜它們來說，都是緊急情況。

兩顆糖果每天都祈禱老奶奶平平安安的，這樣，它們就能聽紅與黑講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