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 寧
村莊里的鳥,大約跟村莊里的人一樣,生生世世都住在這里。
不過,它們曾經或許有過遷徙的經歷,從遙遠的南方到更為遙遠的北方。誰也不知道一只鳥從哪兒來,在漫長的飛行過程中經歷過什么—有沒有被雷電擊中,或被暴風雨襲擊?會不會像人類那樣,為了一口決定生死存亡的食物,發(fā)生血流成河的戰(zhàn)爭?為什么是這樣的一群鳥落在了我們的村莊,而另外的一些卻選擇了一河之隔的鄰村?它們是不是也有親朋好友間的禮尚往來,比如這個村的鳥會定期去那個村拜訪,送一些糧食,或者幾條肥碩的蟲子?陽光好的時候,它們在枝頭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人聽不懂,卻喜歡站在樹下,抬頭看它們熱烈地交談,好像那些啁啾的私語,比電視里戀人間的甜言蜜語,還要動人。
“兩只鳥站在高高的樹上,會說些什么呢?”我問弟弟。弟弟一向是被我瞧不起的,見我問他,受寵若驚,陡然生出自信,于是喋喋不休地給出了許多答案—
“它們在聊誰家鍋臺上的玉米餅子好吃?!?/p>
“它們也會說說誰家玉米地里的蟲子長得最肥?!?/p>
“還有呢,它們會氣布谷鳥從來不跟它們一起玩。”
“如果它們是一家人,也有可能會跟咱爹娘一樣,因為沒有錢花而吵架。”
弟弟為自己的這個比喻得意揚揚,我卻嗤之以鼻:“哼,瞎扯淡,鳥需要花什么錢?”
弟弟怯怯地低下頭,有些傷心。他傷心的時候,白凈的面皮便會晦暗下去,并浮起青紫色的斑塊,好像那里發(fā)了霉,或者長了青苔。這讓他看上去愈發(fā)地不討人喜歡。我不想讓他繼續(xù)跟著我了,我甚至覺得跟他談論兩只鳥兒的鳴叫,是一件可笑的事。我完全可以去找與我同齡的二鳳或者大美,就是老流著兩條濃鼻涕的長生,也比弟弟有趣一些。
于是我朝他吼:“快回家吧,別跟著我,找你穿開襠褲的伙伴們玩去!”
弟弟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又戀戀不舍地抬頭,朝高高的楊樹上看去。那兩只鳥,不知何時已經飛走了?;蛟S,在我和弟弟爭吵的時候,它們就生出了鄙夷,覺得人類真無趣,除了談錢,一點浪漫也不懂,難道在春天的風里,嗅一嗅花香,曬一曬太陽,聊一聊夜晚做過的某個夢,不比談論柴米油鹽更快樂嗎?
反正那兩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鳥,生了我和弟弟的氣,悄無聲息地飛離聒噪的人類,往另外一片幽靜的天地去了。
我因此愈發(fā)地怨恨弟弟,丟下他,循著一只喜鵲的叫聲,朝樹林里走去。
走了好久,回頭,我看到弟弟還一臉哀怨地站在那里,仰頭看著樹梢。
那里什么也沒有,除了嘩啦嘩啦響著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