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文/幽夢

劉國勤是武漢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的退休職工，隨著獨生女長大，遠嫁山東，他和妻子只能留在武漢相依為伴。不久，他發(fā)現(xiàn)周圍像自己這樣的空巢老人不在少數(shù)，生活上不方便，情感上也空虛，于是萌發(fā)了一個念頭：組織大家抱團養(yǎng)老。

一群空巢老人在青山綠水間進行集體生活，互相照顧，相互扶持。這種方式聽起來很美，令人無限向往，可真實效果果真如此嗎？

疾病萌生新念頭袁找個世外桃源抱團養(yǎng)老

2016年9月16日凌晨2點，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將劉麗從香甜的睡夢中叫醒。母親張韻琴在電話里焦急地說：“麗麗，你快回來，你爸爸可能不行了！”劉麗的爸爸叫劉國勤，是武漢一家國企的退休職工。放下電話，劉麗連夜開車趕回武漢。

時年65歲的劉國勤退休前是企業(yè)財務(wù)部的高級會計師，妻子張韻琴是小學語文老師，兩人生下劉麗后悉心培養(yǎng)。劉麗從一所985大學畢業(yè)后赴山東省青島市工作，與李濤相戀并步入婚姻殿堂，兩人的兒子壯壯已經(jīng)上小學了，平時由公婆照顧。

劉國勤和張韻琴退休后，劉麗曾邀請他們來青島和自己一起生活。可由于地域和生活習慣不同，他們吃不好睡不好。再三斟酌后，劉國勤和張韻琴決定還是回武漢生活，每年外孫放暑假時，過去住一段時間。劉國勤和張韻琴的身體健康，每天不是忙著種花、散步，就是跳廣場舞、打麻將，把自己的晚年生活安排得很是豐富。不想這一通電話，讓千里之外的劉麗心慌意亂。

第二天晚上，劉麗從青島趕到了醫(yī)院。原來，劉國勤是因為整理家中閑置物，勞累過度引發(fā)了急性高血壓，所幸送醫(yī)及時，經(jīng)過搶救才轉(zhuǎn)危為安。父母身體大不如前，劉麗放心不下，勸說父母去青島?？蓜诤茴B固，就是不答應(yīng)。劉麗無奈，提議讓父母去養(yǎng)老院，劉國勤也連連搖頭：“養(yǎng)老院簡直就是老年幼兒園，什么都要聽命令，還不把人憋死？”在劉國勤的觀念里，養(yǎng)老院是孤寡老人住的，他有老伴，有女兒，是絕不愿意去的。一個月過去，劉國勤順利出院回家，劉麗的假期也到了，她只得返回青島。

2016年11月，在老年活動中心下棋的劉國勤，碰到了老同事李建軍和梁全炳。66歲的顧建軍，獨生子已移民美國，兩三年難得回來一次，女兒和女婿在深圳打拼；64歲的梁全炳，獨生女雖留在武漢，卻一直跟公婆生活在東西湖區(qū)，平時也是幾個月難得回家一趟。他們都和劉國勤的想法一樣，既不愿給子女添麻煩，又不愿住進養(yǎng)老院。說到退休生活單調(diào)又乏味，梁全炳抱怨道：“以前，削尖腦袋從農(nóng)村往城市里奔，現(xiàn)在老了反而想回農(nóng)村。那里山清水秀，吃的也健康，特別適合養(yǎng)老。”

劉國勤一聽，當即贊同。李建軍急忙開口：“要去一起去！”三個男人一合計，決定三家一起，找個世外桃源去抱團養(yǎng)老。他們回家和各自的老伴商量，沒想到老伴們也怦然心動。劉國勤打電話征求女兒的意見，劉麗高興地說：“爸爸，你們是多年的老同事，彼此熟悉，住在一起能相互照顧，我很放心，有什么金錢上的需要，就找我。”

梁全炳的老家在湖北省黃岡市羅田縣，當?shù)仫L光秀麗，于是三家人把養(yǎng)老的地點選在了那里。在梁全炳的安排下，他們在羅田縣的燕窩垸村租下一家外出務(wù)工人員的房子，請人粗略修繕后，就準備一同搬進這個世外桃源。2017年4月12日，劉國勤一行六人正式住進了這座農(nóng)家小院。他們將小院命名為：夕陽紅農(nóng)舍。

相聚容易相處難，雞飛狗跳矛盾不斷

“夕陽紅農(nóng)舍”像一個小型四合院，每個家庭都可以分配到一間獨立的臥室?？赊r(nóng)村畢竟條件簡陋，整個小院只有一間衛(wèi)生間和一個廚房。為公平起見，臥室的分配由抽簽決定。很快，三個家庭收拾起自己的房間來。安頓好后，6個老人坐下來商議起今后的生活，規(guī)定每個家庭每月出2000元生活費，所有生活開支都從公共賬戶里支出，而做飯和打掃衛(wèi)生則采用輪班制，一個家庭負責一個星期。由于劉國勤是會計師，大家一致推舉他管理這個夕陽紅小金庫。

剛開始，大家對于農(nóng)家生活感到非常新鮮。每天早上，夕陽紅農(nóng)舍里就會升起裊裊炊煙，雞鳴狗叫，老人們吃完早餐，有的去散步，有的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有的坐在院子里讀書看報。中午吃完午飯后，他們會在門前的大樹下聊天，打牌，日子過得十分悠哉。然而，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潛在的矛盾也逐步暴露出來。

雖然現(xiàn)在農(nóng)村都在普及現(xiàn)代化，家家通水電，還有沼氣池，燒火做飯都很方便，但對于城市里長大的張韻琴來說，還是很難習慣。她從小家庭條件優(yōu)越，冬有暖氣夏有空調(diào)，出入都是小車代步，剛來到這里，她確實感到很新奇，因此對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都忽視了，但隨著時間推進，再美的景色也有看膩的一天。

2017年10月，天氣逐漸轉(zhuǎn)涼。張韻琴終于忍受不住，向劉國勤提出抗議：“你說這廁所修在室外，每天晚上起夜還得拿個手電筒照著不說，吹著寒風，多痛苦??！萬一路上有個石頭坑洼的，摔得頭破血流怎么辦？”劉國勤早就習慣了妻子多年的驕縱脾氣，急忙寬慰?？蓮堩嵡僭秸f越生氣：“你說這地方能久住嗎？洗個澡還得自己燒水！眼看越來越冷，除非你給我安個熱水器，否則明天我就回武漢！”“小點聲音，現(xiàn)在大家一起住，你不能搞特殊化。”劉國勤忙好聲勸解。

張韻琴不依不饒，劉國勤只能硬著頭皮跟大家提議裝個電熱水器。他承擔一半，剩下的一半由李建軍和梁全炳分攤。梁全炳直搖頭：“買熱水器花不了多少錢，可我擔心這房子的電線不夠扎實，一用就跳閘。”李建軍兩口子的退休工資比較低，平素里節(jié)約慣了，心疼地說“電熱水器就是電老虎，每天我們這么多人用，得花多少電費??？我們兩口子是用不起的?！奔w生活講究的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購置電熱水器這一議題最終只能擱置起來。平日在家里說一不二的張韻琴非常生氣，每次一洗完澡就沖著劉國勤發(fā)脾氣，弄得他苦不堪言。張韻琴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臭，大家交往起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融洽自然。

由于每個人的性格和生活習慣的差異，三個家庭生活在一起的矛盾越來越凸顯。李建軍講究養(yǎng)生，每天早上五六點鐘，就提著音響到屋外的院子里練太極拳。可梁全炳是個夜貓子，看電視看到很晚不說，還愛睡懶覺，八九點才起來洗漱。山村里人少車少，清凈得很，因此李建軍的音響聲和打拳的吆喝聲就顯得格外宏亮。幾次三番，梁全炳受不了了，找李建軍商量，結(jié)果不歡而散。

在吃飯問題上，不僅各家咸淡口味不同，而且梁全炳和妻子顧曉楠對劉國勤和李建軍兩家都有意見。他們覺得劉國勤夫妻天天用各種藥材煲湯養(yǎng)生，李建軍兩口子天天大魚大肉，飯量又大，而自己和妻子每天吃得既少又簡單，卻要分攤同樣多的生活費，真是虧死了，心里越來越不平衡，夫妻倆私下里抱怨也越來越多。

一天，張韻琴因為便秘，占用衛(wèi)生間的時間過長，而顧曉楠此時剛好急著要上廁所，怎么敲門張韻琴也不開，梁全炳見狀，只得拉著妻子在小院后面的田地里解決，結(jié)果顧曉楠的屁股都讓蚊子咬腫了。更可怕的是，或許因為蚊子有毒，顧曉楠之后就開始發(fā)高燒，在縣醫(yī)院掛了一個星期的點滴才好。想起發(fā)病原因，夫妻倆心里一直不痛快。

相聚容易相處難，短短半年，6位老人就發(fā)現(xiàn)歡樂越來越少，矛盾卻越來越多，抱怨和不滿在各自心中不斷累積。

日久生情，抱團養(yǎng)老落得雞飛蛋打

2017年10月的一天，顧曉楠養(yǎng)的狗豆豆咬死了李建軍的妻子孫桂蘭養(yǎng)的一只雞。孫桂蘭不依不饒，和顧曉楠鬧得不可開交。日子徹底過不下去了，3個女人紛紛跟自己老公提出要回武漢，可3個男人一合計，既然花了那么大精力來世外桃源養(yǎng)老，總不能就這么半途而廢。于是，各自回去安慰，終于將妻子們安撫下來。

為了管好賬，大家選出劉國勤擔任會計，采購則由顧曉楠擔任，李建軍可以隨時抽查賬目。一家一個人，防止公款私用。顧曉楠出生在農(nóng)村，性格老實勤快，經(jīng)常一個人去鎮(zhèn)里扛十多斤的米面油及生活用品回來。這讓劉國勤非常感動。

其實，早年漂亮的顧曉楠剛到那家企業(yè)，被人稱作“武鋼劉曉慶”。劉國勤對顧曉楠有過好感，可劉國勤的父母是企業(yè)的干部，覺得一個外地來的初中生配不上自家優(yōu)秀的兒子。后來，劉國勤和門當戶對的張韻琴組成家庭。張韻琴嬌生慣養(yǎng)、性格高冷，結(jié)婚后就沒進過幾次廚房，平日里都是劉國勤一個人負責屋里屋外，很是辛苦。自從抱團養(yǎng)老，劉國勤和顧曉楠接觸變多，他知識淵博，總能逗得顧曉楠開懷大笑。漸漸地，顧曉楠也越來越愿意和劉國勤單獨相處。

2017年12月，一個寒冷的下午，顧曉楠和劉國勤外出采購耽擱的時間長了，忘記給梁全炳煎藥。梁全炳不耐煩地朝顧曉楠大吼大罵，顧曉楠反駁幾句，梁全炳揮起拳頭就要揍人。劉國勤挺身護住顧曉楠：“打老婆算什么東西？”“那你又是什么東西？”看見有人插足自己的家事，梁全炳火冒三丈，一腳朝劉國勤踢去。沒想到千鈞一發(fā)之際，顧曉楠抱住劉國勤，自己的后腰狠狠地挨了一腳，當場痛得倒在地上。劉國勤心如刀絞，趕緊扶起顧曉楠，喊道：“曉楠，你沒事吧？還跟這種人過什么日子？趕緊離婚！”

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這樣親密，梁全炳氣得臉發(fā)綠，冷笑道：“離了婚和你過是吧？原來你們倆搞到一塊了。我……要殺了你們……”話沒說完，他跑到廚房拿起菜刀就朝顧曉楠和劉國勤揮去，被李建軍夫婦死死抱住……

第二天，顧曉楠的女兒趕來接走了父母。李建軍和孫桂蘭也開始打包行李，定好了回去的車票。張韻琴離開前給劉國勤留下一張字條，表示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回武漢就辦離婚手續(xù)。劉國勤哀嘆不已，不明白好好的一場抱團養(yǎng)老，怎么就落得如此田地。更讓他傷心的是，顧曉楠也不再和他聯(lián)系，有關(guān)他的流言蜚語在小區(qū)里傳得沸沸揚揚。

編后

“抱團養(yǎng)老”是個美好的向往，但真正實施起來卻很難，試想，相濡以沫的夫妻都會因各種雞毛蒜皮的事矛盾重重，何況生活習慣和性格完全不同的幾個家庭？俗話說，相聚容易相處難，一旦融入現(xiàn)實生活，就如置身火藥桶中，隨便引燃一根導火索，就會被炸得面目全非。所謂的友情也將蕩然無存。

如果真的想將這種新鮮的養(yǎng)老方案施行下去，需要一個會統(tǒng)籌、有大局關(guān)的人來把控，也需要抱團養(yǎng)老的幾家人，能將所有不適應(yīng)的心理準備做好。胸中要有大格局、大智慧，要有寬容的氣度，才可能找到真正好的相處之道，快樂幸福地過好自己的老年生活。

（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