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軼智
媽的,一錘頭把愣三那賊孫干掉算了。
他回到家的第一天,大晚上八九點(diǎn)鐘,愣三開了他家的院門。狗沒有叫,女人著急忙慌地迎出去,嘀咕幾句愣三才悻悻地走了。問女人愣三來家里做甚,女人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gè)啥。他覺察女人和愣三必定有事。盡管坐了一夜半天的車,又走了十幾里的山路,拉熄燈,他還是把瘦小的女人壓在身下,肆意揮霍著一年來蓄積的能量,發(fā)泄著自己的怒火……
太陽出來了,掛著“雙耳”。街道上空蕩蕩的,連狗都沒有一只。狗被凍得出不了窩,蜷縮著,嘴頭子上長(zhǎng)滿了白碴子。一道街上八戶人家,只剩了兩戶。東頭是愣三,西頭是他。全村八十三戶搬得也只剩下十幾戶了,全是七老八十的人。愣三是村里住著的最年輕的男人。村里的人,起名叫愣的不少,二愣、三愣,愣在后;愣二、愣三,愣在前。愣在后的,是厲害;愣在前的,是呆傻。挑水回來,愣三在他門前轉(zhuǎn)悠,鼻涕凍成兩條冰柱,竟然湊上來,問候他:
“建民,回來了?”
他憤憤地瞪了愣三一眼,兇狠而低沉地吼了聲:
“滾!”
愣三沒有滾,站住腳,血紅暴起的眼珠盯著他:
“小心你的腦袋!”
從煤堆里撿起錘子,他拎了拎,輕重正合手。錘子是在工地央求人用廢鋼材焊的,兩千里路背回來,砸煤用。他明白,這樣的事,張揚(yáng)出去名聲不好。離婚也不行,四十多歲的人,離了婚再找一個(gè),不可能也太費(fèi)錢。現(xiàn)在二婚的彩禮錢也得十萬,好不容易賺了點(diǎn)兒錢,他一分都不想花出去。他也舍不得在城里買房,錢揣在懷里最踏實(shí),現(xiàn)金才踏實(shí)。況且還有兒子,兒子正上高中,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再說他也沒有真憑實(shí)據(jù)。他心里憋屈,想把女人狠狠地揍一頓,問出實(shí)情??蓡柍鰧?shí)情又有什么好呢?他猶豫著。
“過完年我要和你一起出去打工。”端起碗,女人突然說。
女人瘦小而丑陋,工地上的活兒干不了,飯館里端盤子也不會(huì)有人要。
“十來畝地,我種不了了,秸草我都拉不回來。陰雨天,下雪天,水也擔(dān)不回來。”女人的語氣里有著乞求。
“跟我去工地,你干什么?白吃飯,我的錢還不白掙了?”這個(gè)法子他想過,但肯定不行。
“那你拿出錢在縣城買上房,我去城里住?!迸藞?jiān)決地說。
“買房,你有錢?在城里你能干啥?白吃飯。錢花沒了,小子念書、娶媳婦兒,你能弄來錢?”他放下臉。
“你過了年又走了,一走就是一年?!迸税ОУ乜奁饋怼?/p>
他放了心,女人的心還在。
初一,吃著餃子,看著眼前的兒子,他竟哭了:
“小子,你千萬要好好念書?。∧詈脮ギ?dāng)城里人,做人上人。我吃苦受累,都是為了你?。 ?/p>
兒子憎厭地看著他痛哭流涕。
“大,你能不能別哭了?再哭我就不去念書了?!?/p>
“不去念,你個(gè)龜孫,你再給老子說個(gè)‘不字?!”他跳下地拾起鞋板,要抽兒子,兒子一溜煙兒跑到了西屋。
說是說,過了正月初七,兒子還是到縣里學(xué)校補(bǔ)習(xí)去了。夏天就要上高三,兒子的成績(jī)還說得過去,估計(jì)考上一本很有希望。
那件事,不說別的,就是顧念兒子,也得趕快有個(gè)了斷,他又想起了煤堆里的錘子。那家伙,好使。
他扳著指頭,盤算著日子。
過了十五,他必須回工地了。比往年晚了七天,再不去,工頭兒就招別人了。現(xiàn)在的活兒不好找。
他懷揣著錘子,到愣三院子邊轉(zhuǎn)了幾次,終究沒有跨進(jìn)那道門。
坐上經(jīng)過村里的班車,他忍不住回頭瞥向家的方向,愣三的影子正在晃過去。
回過頭,他坐直身子。車上全是出門打工的鄉(xiāng)親。
回家肯定是臘月的事了,他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