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陽春
敖包山有兩座,一座路南,一座路北。
老柴開著越野,只拉我一人,要在這片土地,這片凝固的土地上,馳騁六百里。身后是古戰(zhàn)場,康熙與沙皇,為了各自江山拼命廝殺,幾十年前,牧民們還能挖出箭頭,一筐一筐的。一陣風過,那些山丁子樹“呼呼”作響,像一大群士兵,擂著戰(zhàn)鼓。
從這往前,稍走幾步,便是牧區(qū)了。肥大的杜泊羊,通體白毛,擠在黑頭羊里,又高又壯,一看就是新品種。羊群后面,有牧羊人,全是年幼的孩子。老遠就奔向我們,一路甩著長鞭,興奮極了。以為我們車里有餅干,有薯條,有冒泡的飲料。對孩子們來說,每一輛越野車,都藏著一個世界。
頭車剛剛還在,一不留神,就躲到山岡背面去了。隨后的車隊,個個轉(zhuǎn)圈,瞬間迷失了方向。一群野驢到處亂跑,剛想去追,從洞里探出一只地鼠,趕忙打彎。去牧民家討水,主人一臉熱情,那幾只獒一樣的狗,卻咬著不放。開不了門,下不了車,帶著干渴,我們只得繼續(xù)上路。
牧道很長,從一座山,連到另一座山,又蜿蜒開去,碰到了更遠的山。走了上百里,在沙柳后面,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戶人家。有三間平房。東頭的,是臥室,擺了一張床。當中與西頭的,堆滿了飼料和藥水。老柴一怔,說認得這家男人,去年在旗里,在一個熱鬧的集市上,買過他的羊。進屋,搬凳子,燒水,泡奶茶。真是一個愉快的偶遇!
接下來的路,牧道漸稀,茫茫一片,無論往哪兒,都是沙窩子。一檔、四驅(qū)、全速,爬坡、左拐、間距,對講機里,一直喊個不停。流沙沒事,勁風沒事,老柴說,唯一擔心的,是陷進去。后退,沖刺。再后退,再沖刺。來來回回幾番折騰,終于安全,終于通過。
沙地里,有不少駱駝,正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我們??煲胂牧?,駝絨短了許多,不像冬日那么又厚又密。脫去了冬裝,高高的駱駝們,與奶牛玩到了一塊兒。一同吃草,一同覓水,甚至來了揚沙,還會一同奔跑。老柴告訴我,它們不怕人,每次路過這里,從不回避,從不遁藏。風干的牛頭,也是常見的。小半截,露在外面。大半截,埋在沙里。榆樹林邊上,腳一踩,還能硌到完整的羊皮。一條腿,仍被包裹著,硬邦邦的,像某個王朝的信物。過了沙地,老柴方向一打,我驚呆了,湖泊,海一樣的湖泊。飛鳥翔集,粼光點點,哪是荒蕪的北國啊,簡直江南,溫潤如夢的江南。老柴一笑:“還有呢,還有更大的草場呢!起碼三百公里,一望無際,人躺在里面,走到跟前,都很難察覺?!?/p>
牧民們會拎著大筐,去草原上撿一坨一坨牛糞,曬干以后,切成塊,生火做飯。但對樹木,他們絕不砍伐,哪怕枯枝殘條,也不會折下來。他們?nèi)ナ酪院?,會被裝上馬車。烈馬由性狂跑,在哪兒掉下來,就順著天意,把他們葬在哪兒。老柴很健談,看見烏鴉,說反哺;看見羊羔,說跪乳;看見峪口,說清兵。老柴的嘴里,究竟有多少故事,真是個謎。
車隊返程了,又過敖包山,老柴用對講機提醒大家,要記住左右山頭,那高高隆起的,是草原燈塔。是啊,在克什克騰,老柴這樣的人,不也是草原燈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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