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純江
“嗚——”
列車的一聲長鳴,劃破了茫茫夜空。夜色中,一輛列車風馳電掣般飛奔在無際的原野上。遠山,近嶺,田野,湖泊,樹林,河流,還有一座座城市,一掠而過。
她蜷縮起身子,目光呆滯地盯著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窗上的影子時明時暗。
她起身從臥鋪爬下,小心翼翼地放下雙腳,床板在腳下發(fā)出“吱呀”一聲響。
下鋪的男人警覺地翻過身,右手伸向了床頭的黑色背包。
“別怕,是我。”一臉憔悴的女孩輕聲答道。
他舒了一口氣,布滿血絲的雙眼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她挨著他坐下。
“兩天了……”他喃喃道,像突然想起什么,壓低了聲音:“咱們在半路換車?!?/p>
“為什么?”她猛地站起:“不是去鄭州嗎?”
“那兒太近了,得走遠些?!?/p>
隨著一聲刺耳的長鳴,火車停站了。他背起背包,拽著她汗津津的手,下了火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兩天后,兩人出現(xiàn)在邊疆地區(qū)的一座車站,她迷茫地看著川流不息的人流,不禁難過得流下淚來。男人拉她到僻靜處,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機。她安靜地站在一旁,隱隱約約能聽見電話那頭粗獷的男聲。
“走吧,都安排好了?!彼恼Z氣比平時稍顯輕松。
“咱回家吧?”她拉著他的手臂,近乎央求地說。
“做啥?回去就是個死!”他甩開她的手,感到異常焦慮,看見她噙在眼中的淚,又有些心軟,“我有幾個兄弟在這邊,多少能接應咱們?!?/p>
她不說話了,木然地轉(zhuǎn)過身去。她想起第一次踏進酒吧時內(nèi)心的興奮與忐忑,仿佛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在她眼前鋪展開了。這一切,對輟學不久的她,新奇而又誘人。他是酒吧的??停彩撬谶@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有一天他告訴她,自己正在做一筆生意,需要她幫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給他捎帶了幾次貨,發(fā)了一筆小財。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發(fā)現(xiàn),他的“生意”竟是販毒!她后悔極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陷得很深,已無退路。而現(xiàn)在她除了逃,別無選擇了。
長久的沉默之后,他注意到她黯淡的眼神,摸了摸癟癟的口袋,嘆了口氣:“先吃點東西吧?!?/p>
她跟著他,拖著疲憊的腿穿過幾條街,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面館前。因是清晨,人不很多。兩人在一張油膩膩的桌子前坐定,他喊道:“兩大碗牛肉面!”
“我吃不下……”她覺得口中干渴難忍,腹中一陣絞痛。盡管很久沒吃東西了,但她仍沒有食欲。面館內(nèi)空氣悶熱、潮濕,醋酸的味道和劣質(zhì)油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門外似乎有停車的聲音。
一胖一瘦兩名男子在門口站定。
胖子朝屋內(nèi)張望,瘦子一邊向水桶腰老板娘出示證件,一邊說著什么。
“不好,是警察!”
他按住她的肩膀,驀地蹲下身去。
“跑!”
他低聲吼著,貓著腰在桌椅間穿梭,直奔廚房而去。她匆忙跟上,卻感到兩腳發(fā)軟,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他推開廚房的門,將門后的伙計撞了一個趔趄。那人揉了揉惺忪的眼,茫然地看著兩個身影從他面前一閃而過,消失在后門的胡同里。
“沒追上來吧,啊?”
不知跑了多久,他氣喘吁吁地停下。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拼命地搖頭。
“回旅館,現(xiàn)在回去!這兒也不能停留了!”
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拽了拽肩上的背包?;氐铰玫?,他將門反鎖,快步走到窗前,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她看著這一切,恐懼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向她襲來,把她網(wǎng)在網(wǎng)里。她在內(nèi)心里掙扎著,卻發(fā)現(xiàn),愈掙扎那張網(wǎng)網(wǎng)得愈緊。
“我害怕?!彼粤Φ赝鲁鲞@幾個字,抑制不住地號啕起來,“我不想逃了,咱去自首吧!”她發(fā)瘋似的提起背包,要奪門而出。
他慌了,緊緊鉗住她細弱的手腕,捂住她的嘴。
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嚶嚶地哭泣著。
太陽漸漸升高了,不能再耽擱了。兩人換了衣服,背起包出門。腳步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一聲、一聲,仿佛心臟跳動的聲音。
一只腳剛踏進陽光下,遠處便傳來叫嚷的聲音。她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不遠處有人飛奔而來。那是幾名警察。男人撒腿就跑,拼了命地喊著:“跑,跑?。 ?/p>
但她已不想跑了……
高墻的鐵絲網(wǎng)上,佇立著一只鳥兒。她凝視著它,而它也仿佛在注視著她。突然,那鳥兒展開雙翅,向遠方飛去,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責任編輯 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