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士宏
住在大別山深處的安徽省金寨縣鐵沖鄉(xiāng)中店村的張家和李家是鄰居。農(nóng)村鄰居都是田連著邊、地也連著拐,這兩家的自留山也是連著的。問題就出在這山的連接處了。一座小山由東向西綿延幾里路,這山之南歸老張,這山之北歸老李,兩面山,約定俗成以嶺上分水為界,這山嶺就俗稱分水嶺。
二十多年前,老張的母親去世了,就在這分水嶺上安葬的。當時老李全家出門打工去了,回來后發(fā)現(xiàn)墳塋超界就向老張?zhí)岢霎愖h,老張置之不理,認為沒超。實際上,我們平時在遠處看一座小山脈,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線條明顯,可是人一旦身臨其境,站在嶺峰上,肉眼是難以確定分水的界線的。
農(nóng)民都很純樸厚道,一般情況下互諒互讓,可對于做墳地就有點敏感了,往往都認為那地方風水好,地氣靈,都要爭執(zhí)一番。兩家因此產(chǎn)生了矛盾,紛爭不斷,逐年升級。當?shù)卮逦瘯土謽I(yè)部門多次調(diào)解,也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兩家的爭議。加上老張隨著年事已高,想法就越多,這幾年又要在墳前豎石碑、建拜臺,兩家矛盾更加尖銳化。
2017年清明節(jié),老張?zhí)崆鞍呀ㄖ牧线\到墳地,在清明節(jié)這天清晨趕早在他母親墳塋的北面離墳塋4米遠的地方,造了一堵高1米多、長有10米的弧形石墻,用花崗巖和混凝土砌成。老李聞訊趕來一看,哎呀,原來的墳塋就過界了,這下又在我的山界內(nèi)砌石墻。老李就堅決不干了,要求對方立馬拆掉。這墻好不容易砌成了,老張怎么會拆掉呢?老李就自己動手,趁著混凝土還未凝固??蓜偼频粢粔K石板,老張就上來阻止。于是兩人就撕扯起來。老張的兒子年輕力壯、血氣方剛,一看這情形,上去“咣咣”兩拳,老李就被打趴下了。老李面部流血不止,雙眼模糊了,在地上嗷嗷地叫人來。老張的兒子一時沖動,這時候后悔得很。他想后悔也無濟于事,報案吧,交給警察來處理吧。
我了解了大致情況后,馬上出警,路上撥打了120電話。我們氣喘吁吁地爬上山,一看老李還在墳前地上躺著,傷得不輕。老張一臉無辜,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說:警察同志,我老母親睡在這好多年了,那邊東北風重,我就砌了這面擋風墻,他來搗亂子。老李聽后在地上哼哼唧唧,大概是在反駁,他的親友有已經(jīng)到場的,還有正在往山上趕的。
這個時候我們要先把事態(tài)控制住,救治傷員要緊。我們配合120急救人員先把老李抬下山去,送上車去醫(yī)院。然后又在現(xiàn)場收集了相關證據(jù)。事態(tài)得以暫時控制。接下來,老李在醫(yī)院住了十多天,我也沒閑著,走訪了鄰居、村委會,還到林業(yè)部門調(diào)取了相關檔案資料,再根據(jù)現(xiàn)場情況判斷,這堵“擋風墻”確實是老張超界了。這邊老李的傷情也做了鑒定,屬輕微傷,無大礙。住院期間老張的兒子也先墊付了部分醫(yī)藥費。
老李一出院,第一件就是送來了申訴狀,要求追究打人者的法律責任、支付人身損害賠償,還有就是拆除“擋風墻”。
這個案件如果按照治安方面的法律以打人行為來處理,很簡單,其他的訴求屬于民事侵權(quán)范疇,可走訴訟途徑??稍谠坜r(nóng)村,農(nóng)民去打官司有點難,也耗不起,他們都喜歡用“短、烈、快”的方式去解決。那堵“擋風墻”可能也擋不住他們再次沖突。這次醫(yī)藥費就花了八九千了,雙方都再也傷不起了。怎么辦?進行調(diào)解處理呢?也難,老李的醫(yī)藥費加上各項損害賠償就夠一萬多了,二十年的積怨,還有立在那兒的“擋風墻”。從現(xiàn)場看,墳塋本身就處在分水嶺的中心位置,老張現(xiàn)在又在墳塋北面4米處砌一堵?lián)躏L墻,超界是明顯的,老張、老李這對老冤家能和得起來嗎?
程序要走到,工作要做到。調(diào)解室里,我擺事實,又釋法律;談風俗,又論鄰里。幾個回合下來,老張答應賠償老李的傷害損失,但是堅持不能拆除“擋風墻”。他講:“我今年七十多歲了,我老母親睡在那遭北風,砌這墻是我多年的心愿,我想在去見她老人家之前完成這個心愿。我這看上去像搞迷信,我活這么大了,也見得多,我認為我不是迷信,而是我自己的一種盡孝方式。她老人家生前日子苦,又去世早,我已沒有更合適的方式回報了。我愿意再出點錢補償你不行嗎?”老張講得也很真誠,我發(fā)現(xiàn)老李臉上的慍色慢慢被驚愕取代。
老李很不自然地說:“那你也應該事先跟我說呀!”
我瞬間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機,趁熱打鐵地說:“那堵墻要拆除的話,還要費很多工夫,固體垃圾還要處理好。這墻到底還要不要拆了?”
老李搶白道:還拆個啥呦!
最后,調(diào)解協(xié)議都簽了。那墻的事,老張硬塞給老李幾千塊錢,老李硬是不要。兩人都不再提過去的事了。兩家又雞犬相聞、寧靜祥和了!
(作者系安徽省金寨縣公安局鐵沖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