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一朵玉蘭半開的時候,驚喜地遇見了,在驚蟄過后,在一條每天經(jīng)過的街邊。就那么一朵,如盟約一樣,說好了要相見的。
也似那些孤清的思念里,有人穿春衫而來。
今年的春,一直來得遲,所以驚見這樣一朵玉蘭時,心底一陣歡騰。猶如不經(jīng)意間,突然打開了一頁春天,一朵花一下子開在眼里。
又急忙合上書頁,仿佛那一朵花,是我偷偷窺視的,生怕被發(fā)現(xiàn)。而那一朵花,也看了我一眼,它的香里,會不會有我驚喜的眼神?
這美好的,美好的驚喜相窺??!
多少年里,常在春未至時就開始盼春。但每天依然安穩(wěn)喜樂地生活——寫點字,仿佛一個字,就是一朵花,一朵花,就是為了來世間見一個人;窗前侍弄樸素花草,仿佛一株花草,就是一片日月,一片日月,就是為了打開一段旅程。
那樣一個人,那樣一段旅程,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但仍會于某一刻,突然因為一件極小的事,或一個瞬間、一個念頭,或一次凝視,與之驚喜相窺。就如同今春薄涼里那一朵玉蘭,是有邀約的,卻又帶著驚喜。
從此,我愿在每一個早春里,在我走過千百遍的路上,有一朵玉蘭,薄薄地開,涼涼地喜悅著,等著與你驚喜相遇。
臺灣詩人周夢蝶有一首詩《行到水窮處》寫相遇:“像風與風眼之乍醒。驚喜相窺??茨阍谖遥以谀?;看你在上,在后在前在左右:回眸一笑便足成千古。”
周夢蝶寫詩非常慢,說話也慢,下筆時,惜字如金,是我非常欣賞的。所以,由此,這一句“風與風眼之乍醒”,這一句“驚喜相窺”,曾一直盤桓于心,慢慢地,反反復復地品味領(lǐng)會。
那如風之乍醒的一眼,那“看你在我,我在你”的一眸,是需要什么樣的內(nèi)在世界才能領(lǐng)悟得到?由此也想到他詩集的名字:《孤獨國》。只有孤獨的靈魂,才能到此境界吧。但這孤獨,我知道不是苦楚,相反是保有清澈、孤絕,持有柔軟、溫慈。
原來,那一眼,也只需那一眼,花香在我身,我身亦花香。如此,才明白了,為什么那一眼里的玉蘭,是詩,是春,是冷,是暖,是萬萬千,卻又是、又僅僅應(yīng)該是,那樣的唯一。
這樣相窺,才稱得上驚喜啊。
讀古詩詞越多,越覺得,好詩好詞,里面大多有著這樣的驚喜相窺。
白居易《池上幽境》有句“石上一素琴,樹下雙草屨”,真是讓人心神暢快啊,臨池自在,看素琴是幽,再一眼一雙草屨,那時觸目所及的,該是怎樣難與人說的喜悅啊。
范成大一首詞寫水鄉(xiāng)春景,一句“芳草鵝兒,綠滿微風岸”,那綠就是在一眼里撲入眼里的啊。人站在那里,綠隨微風輕搖,小鵝綠成草,草也綠成小鵝,驚喜一相窺,早就到忘塵之境了吧。
多美,這一瞬間的驚喜相窺?。?/p>
若有人問起,春天什么最美?我會毫不猶豫地回說,最美就是驚喜的那一相窺,與一叢綠,與一枝紅。
人與人相遇,一剎那,驚喜相窺,是最美的——遇見你的那一瞬間,如打開一頁春天,就忽然,有一陣風吹上我的臉,有一片花色吻上我的眼。
那么多次循環(huán)往復的春暖花開,你視而不見,即便偶然看見了,也只是匆忙瞥一眼,道一句又是春天了??删褪怯腥?,從春天綻開的第一朵白玉蘭里看見了詩,看見了春,看見了冷,看見了暖,看見了萬萬千……都是一眼的工夫,看到的卻仿佛是兩個世界。后者是一種“驚喜相窺”,他的眼里和心里,對自然、人生、世界始終懷抱著某種美好的期盼,而當這種期盼和現(xiàn)實中的美好不期而遇,哪怕是驚鴻一瞥,都會是一種心靈的“核爆”,注定會在心湖激蕩起對美妙的驚詫和對美感的折服。 你看或不看,美就在那里,它也在尋覓一個眼中有詩意、心中有雅趣的人。美好與美好相遇,便似春風雨露相逢,此刻即是幸福。
【文題延伸】與美好相遇;最美的瞬間;驚喜一刻……(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