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君
凌晨的時候,我準(zhǔn)時醒了過來。
工作后就養(yǎng)成了這樣一個不太好的生活習(xí)慣:下班后,匆忙整點吃的,然后就上床睡覺。睡到正常人睡覺的時間點,便自然醒了,然后整夜趴在電腦前,或者寫博客,或者瀏覽網(wǎng)站,無聊至極的時候,也會進聊天室找陌生人聊天。
前不久,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和他在大學(xué)里談了三年,畢業(yè)后雖然沒有在同一個城市工作,但我還是為他賺了三年錢。
男朋友是個有著遠大志向的好青年,還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就規(guī)劃好了以后的人生:先工作幾年,存點錢,然后出國貼貼金,回來就是“海龜”了,再賺錢就要容易些。誰知道當(dāng)我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他,出去還沒有三個月,他那邊就說分手了。
那天,我心情特別不好,如果不和他分手,到今天,剛好七年。我登錄了一個視頻聊天室,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溜達,幾千號房間,爆滿的多。正準(zhǔn)備下線,一個房間的名字,讓我感覺鼻子酸酸的:明年是什么年,我將預(yù)謀結(jié)婚。
我點了進去,除了房間的主人,里面再沒有其他人。我還沒見過這么沒有人氣的房間。視頻上是一張挺考究的坐椅,主人不在,背后是一排書架,看不清楚是書還是影碟,整整齊齊的,擱滿了空間。不覺間,已經(jīng)聽了三支鋼琴曲,再急躁的心情,也變得舒緩下來。
主人終于出現(xiàn)了,三十來歲,談不上帥氣,但看上去很穩(wěn)重,一個典型的鄰家大哥哥的形象。我首先打破了這里的寧靜:“你這里真沒人氣啊?!?/p>
“要人氣做什么?一連三天,就只有你一個朋友,我不一樣過得很好?”他的聲音帶有磁性,有張力。
“結(jié)婚還可以預(yù)謀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天生懼怕這樣的聲音,或者說我天生對這樣的聲音沒有免疫。
“只要遇見了那個人,預(yù)謀為什么一定是貶義?”放下麥,他拿過水杯,我注意到了,水杯邊上是一個裝碧螺春茶葉的罐子。雖然我沒有喝茶的嗜好,但是對于碧螺春,還是很有感情的。這種感情源于父親,他很喜歡喝茶,而且也只喝碧螺春。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為什么只喝這一種茶,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螺”字。父親說,喝這種茶,可以讓人很安靜。
一個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讓我慌了神,亂了陣腳,匆忙跟他說了再見。
第二天下班后,心情出奇的輕松,經(jīng)過一家茶葉煙酒店時,我不自覺地走了進去,要了一斤上好的碧螺春,雖然自己從不飲茶。
回到家里,就為茶葉該放什么地方犯愁。從茶幾搬到書架,從梳妝臺擺到床頭柜,都感覺要么太刺眼,要么太不顯眼。最后,還是擱在了放和以前男朋友合影的地方。
我一看到那個男人就來氣,從相框里取出照片,撕成了兩半,把他的那半揉爛,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再把留有自己的那半張照片鑲了進去,雖然有些殘缺,但我還是不舍得拋棄,畢竟那是我最美麗的青春年華。然后,再把茶葉放在相框旁邊。仔細端詳了一番,看上去竟然很般配。
打開電腦,直接輸入了昨天的那個房號,他果然在。我們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在每放完一曲之后,相互交流些看法。
轉(zhuǎn)眼到了年底,不經(jīng)意間,兩個素未謀面的人,竟然隔著空間上的距離,相伴度過了冬天。
這天,母親又自作主張地給我介紹對象。我也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眼光在進步,介紹的對象,一個比一個適合,直到這一個的時候,可以說是那種可以談婚論嫁的人了。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有他,或許我就點頭了。晚上,我告訴了他這天發(fā)生的事情。
那邊,他一連加了三杯水,然后才說:“你說我們要不要見個面?我下周休年假,你有沒有時間呢?”
“我辭職了,準(zhǔn)備換個環(huán)境,在找新工作前,想給自己放個長假?!?/p>
“那我們見個面吧?你想去哪兒?”
“普羅旺斯,遠了嗎?”
“不遠?!?/p>
特別忙碌的一個星期,雖然不用上班,雖然到臨行時只提了一箱子行李。我們約定在深圳會合,然后走香港飛巴黎。
深圳,寶安機場。一下飛機,我自己打了個車,直驅(qū)約定的酒店。因為我們都喜歡王家衛(wèi)的電影《2046》,便想著在酒店的2046房間見面,誰先到誰開房,如果沒有2046房間了,就2146、2246、2346那樣往上加。
抵達酒店后,我有些激動地問前臺:“請問2046號房間,是不是住了位姓周的先生?”
小姐面帶職業(yè)微笑地幫我查詢,然后很肯定地告訴我:“抱歉,小姐,2046房間現(xiàn)在還是空著的?!?/p>
我掏出證件,正準(zhǔn)備開房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什么地方不對,便問前臺:“那么請問,1946現(xiàn)在有房嗎?”
畢竟自己是女生,任何時候為自己留一手總不會有錯。開好房間后,我躺在寬大的雙人床上,把手機鈴聲調(diào)到最大,無比幸福地貼在胸口,倦意全無。然而,一直沒有等來他的電話。我開始有些沮喪,但是無比安靜,跟我此刻的手機一般安靜。我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躺到了天亮。
我打電話到服務(wù)臺,訂了當(dāng)天返回青島的機票,末了還是有些不甘心,叫服務(wù)臺幫忙查了昨天西安飛深圳的航班,三個航班都準(zhǔn)點。我深吸了一口氣,給母親介紹的那個對象撥了個電話,約定晚上一起吃飯。
回青島后,我跟那個男人見了三次面。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年紀輕輕,事業(yè)有成,對我也疼愛有加。很快我就接受了他的求婚。他的母親,在醫(yī)院里躺了兩年多,說是沒見到兒媳婦閉不上眼。
對于我來說,該經(jīng)歷的愛情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普羅旺斯終究只是傳說。
結(jié)婚后,我沒有上班,老公指望我在他母親臨終前能生下寶寶。
這天,我身體不舒服,老公在外地出差,只好一個人去醫(yī)院。一番檢查之后,女醫(yī)生眉飛色舞地告訴我:“恭喜你,你有喜了?!?/p>
這天,也正好是我在那個聊天室第一次遇見他的日子,正好一周年。世間的事情,就是有這么多的巧合。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有些人,有些記憶,往往是你一邊努力地去忘記,一邊卻又不斷地被重新提起。電腦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重新啟動,一遍一遍,終于還是狠下了心,我告訴自己,上網(wǎng)是來找樂子,不是來找他的。而且我也不相信,那個卑鄙的小人,還好意思在這里出現(xiàn)。不過,不管怎么樣,換個馬甲還是有必要的。
房間還在,只是換了個名字:傳說中的普羅旺斯。
“為什么不開視頻,你是曾琳嗎?”這次他很主動。
“曾琳是誰?”我的心猛地一沉,故意問了一句。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我以為只有她能找到這里。”放下麥,他很不自然地點了根煙。記得去年,他是不抽煙的。
“那你能告訴我,你和曾琳的故事嗎?”我顫抖地問道。幸好網(wǎng)絡(luò)有些不穩(wěn)定,我通過麥說的話,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反倒不能叫人露出破綻。
“那不是一個讓人會感到愉快的故事,說出來,你不怕影響你的心情嗎?”
“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曾琳本來是我今年預(yù)謀結(jié)婚的對象。”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去年的風(fēng)度翩翩蕩然無存。
“去年的今天,我和曾琳在這里相遇,幾乎一見鐘情。元旦的時候,我們都有假期,約好去普羅旺斯度假,我們約定在深圳會合。按時間算,我應(yīng)該比曾琳先到深圳一個小時左右,但是,在去酒店的路上大塞車,等我登記房間的時候,我前面的那位客人,已經(jīng)住進了2046房——那是我和她約定的房間。我只好住進了2146,一進房間,我就準(zhǔn)備打電話告訴曾琳,拿出手機的時候,頓時傻了眼,手機卡中毒了,所有信息都被清空了,我找不到曾琳的號碼了!我在深圳等了曾琳一個星期,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她的電話,只好返回西安?!?/p>
“那你以后沒有再找過曾琳嗎?”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我只知道她是青島的,名字叫曾琳。我之后也去過兩次青島,我想我們那么有緣分,說不定會在青島的街頭邂逅她,但都是無功而返?!?/p>
“或許曾琳是個騙子呢,可能她壓根兒就沒有去深圳赴約呢?”
“請您別那么說她,我相信面相,曾琳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不過可惜的是,從那以后,我再沒有見到過曾琳,可能我和她的緣分只夠相遇而不夠相守吧?!?/p>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匆匆掛斷、下線。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因為我的多疑,沒有履行約定,我們失去了所有機會。
我懷疑他,固執(zhí)地等著他的電話;他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在那么多日子以后,還一個人守候著普羅旺斯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