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利明
三月里,去揚州。東關(guān)街熙攘如常,遠(yuǎn)遠(yuǎn)望見名為“花局里”的小巷古韻縈繞,心底生出“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的感想。江南之于我這個北國之人,是一場蓄意已久的夢,走進(jìn)揚州的清靈,負(fù)累瑣碎漸漸從心里剝離,一直渴望居住于草木盈花之間,徜徉純凈清芬的氣息里滌蕩身心,而此刻從繁蕪雜章偷得浮生幾日,已是了卻心愿。走向“花局里”,也走進(jìn)了詩的深處。
鄭板橋的“千家有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道出了古時廣陵的詩情畫意。山水靈秀,花香氤氳,使得這座古城芳菲搖曳,人煙密集之處有了“百家為里”之說,衍生出“花局里”。朱自清先生《說揚州》一文寫道:“提起揚州這地名,許多人想到的是出女人的地方”。我亦讀過類同詩詞“春風(fēng)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最素凈的屬《廣陵古竹枝詞》:“不找綾羅不戴花,些些脂粉不曾搽”。揚州美人自古流芳,如明清時“蘇州胭脂揚州粉”的美名。制作香粉的母粉由白蘭、玫瑰、茉莉、珠蘭等許多時令鮮花熏制而成,縷縷花香沁入珠粉,熏陶出女子氣若幽蘭的神采,花間住著,不美連花兒都不依,生在揚州的女子有天生的福祉。
平山堂有揚州最老的一株瓊花樹,那一樹的繁花錦簇,如梅,五瓣花色純玉白,無論她在清明的天氣里開得怎樣驚心動魄,你都只能聞到隱隱清香,似有若無。我被瓊花的美驚呆,她是位仙子有著不染塵埃的出塵之氣,李白詩云“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似乎不及萬分之一。站在瓊花觀的瓊花樹下,將包里帶著的一本古卷攤放在花樹下,任落英瓣瓣飄到書頁上,爾后合起,經(jīng)年后再翻起即便它如玉的花瓣變成褐色,也是個念想。我走過杜鵑街、月季街、瓊花街、茶花街,仿佛萬花叢中漫過,衣袂發(fā)間都有花氣襲人,青絲垂垂,每個行走的美人都仿佛花枝滿蹊,真真是個脫胎換骨的花仙子。瘦西湖的“瘦”是凝露含香,冰肌玉骨的瘦,花卻斑斕豐腴,繁花累累達(dá)百余種,我將木芙蓉、虞美人、海棠、紫薇、梔子的花香都用眼睛和鼻子收集成記憶,養(yǎng)在心里,好讓自己在以后的每一天都能住進(jìn)花間。
說來,煙火紅塵最悠長。揚州炒飯、拌干絲、千層油糕、翡翠燒麥、獅子頭、長魚面、蔥油火燒、肴肉等等,每一味入眼入口就永恒了舌尖味蕾。人在揚州,與你所處的世俗或現(xiàn)代隔著千山萬水,無論你從何處來,到了揚州你才看得見藍(lán)天、白云、暖陽和自己慢慢行走的腳尖,坐進(jìn)書吧,隔著落地窗看人來人往的街。這座城實在美妙,能將平淡日子磨磨碎調(diào)制出花香,亦會用心將蘿卜青菜烹煮出軟糯清甜,既不失“弄香花滿衣”的風(fēng)情,又將碌碌平生過的活色生香,心瞬間落地生根開出花來。
無計花間住,且留風(fēng)月閑。在光陰的罅隙里,品讀一本書,俯首一叢花,將如繡光陰活的藤蔓生香,就如登上何園的閣樓,望見了滿園的梅花、桂花、牡丹、芍藥,一低頭又撞見滿滿一樹驚艷時光的白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