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木棉島街心中學(xué)組織了為時兩周的漆線雕夏令營,我在漆線雕作坊里認(rèn)識了她,一個調(diào)皮又固執(zhí)的女孩。同學(xué)們都管她叫小葵。
小葵性子急,經(jīng)常打斷我的話,一會兒問我做漆線的漆泥為什么不是金色而是粉紅色的,一會兒又問我怎樣在瓷碟上畫出好看的圖樣?我笑笑:“只要讓心靜下來?!钡】匀蛔蛔?,跑到別組去搗亂,惹得其他同學(xué)很有怨言。
“林小葵,你不聽課就出去,我們還要聽呢!”一個女生忍不住嚷起來,小葵毫不示弱,用更大的聲音說:“我有問題難道不該問清楚嗎,憑什么讓我出去?”女生偷偷看了我一眼,降低了聲音說:“好好好,我們都認(rèn)真聽老師講課吧。”小葵這才安靜了下來。
一周下來,從調(diào)漆粉、制線到盤結(jié),同學(xué)們都能用漆線在瓷碟上做出想要的圖案。周作品的評選結(jié)果出來了,小葵的作品——《三朵葵花》竟然獲得第一名。還沒接過獎狀,小葵便仰頭問我:“老師,葵花不應(yīng)該是粉色的,你能不能把我的葵花變成金色的?!?/p>
我很好奇此時的她不關(guān)心獎狀反而關(guān)心起“葵花”的顏色,便敷衍地說:“這是下周要學(xué)的流程,到時候老師再教你給作品敷金?!毙】老驳攸c(diǎn)頭,連聲說:“太好了?!?h3>2.
雙休日過后,小葵突然缺席了夏令營,我從她同學(xué)的口中得知,小葵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她與多病的母親相依為命,平時在學(xué)校上課就老是遲到早退,這回連假都沒請就消失,八成是因?yàn)槟赣H病了。
直到結(jié)營那天,小葵都沒有再出現(xiàn)過。我看著小葵留下來的“三朵葵花”,粉紅色的漆線盤成的葵花,仰著頭,一株挨著一株,仿佛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我想起小葵仰頭問我的話,不愿食言于她,便用金箔敷好了金。
約摸半個小時后,“三朵葵花”從粉色變成了金色,我不知道小葵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向她的班主任打聽,得知小葵的母親住院了。
醫(yī)院的病房里,醫(yī)生正在查房,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無力地躺在床上,小葵站在旁邊,悄悄地問醫(yī)生:“我媽媽怎么樣了?”醫(yī)生說:“小朋友,你平時要多鼓勵你媽媽,只要積極配合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小葵的臉像一朵蔫了的葵花,眼神卻很純真,她望著醫(yī)生:“我媽媽是不是病得很嚴(yán)重,她會不會死?”
“不,不會的。你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蔽铱觳阶哌M(jìn)病房,把網(wǎng)兜里的蘋果擱在桌上,安慰小葵。
小葵驚喜地看著我,問:“老師,您說的是真的嗎,媽媽真的會好起來?”我把包里的“三朵葵花”遞到她面前,信心滿滿地點(diǎn)頭:“金色的葵花代表希望,每株葵花都有光明的心,只要你肯相信?!毙】劭舴褐К摰墓猓骸笆堑?,爸爸也說過,就算枯萎,我們一家三口都要當(dāng)一株仰著頭的葵花?!?/p>
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小葵為何那么在意她的“葵花”是不是金色的。
此后,我常常去醫(yī)院探望小葵和她的母親。小葵的母親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興許是因?yàn)樯畹牟賱?,加上生病,?dǎo)致她過分衰老。
有一陣子,小葵的母親疼得厲害,她撕扯著慘白的床單,情緒幾度崩潰。她對我說:“陳老師,我這病怕是好不了了,只是如果我不在了,我們家小葵該多可憐啊……”
看著小葵媽媽瘦削的臉龐,我的嘴巴動了一下,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抱了抱她。這時小葵突然出現(xiàn)了,她手握《三朵葵花》,對母親說:“媽媽,你不是告訴我人不能沒有希望,我們一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像葵花一樣有光明心,緊緊挨在一起。現(xiàn)在爸爸不在了,我們更有堅強(qiáng),更要勇敢,是嗎?”
小葵媽媽忍著痛,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輕輕地點(diǎn)頭。
這天,地上的蟬也叫得特別起勁。小葵媽媽找不到小葵,同病房的病人對我說:“這孩子到點(diǎn)了也不幫她媽媽打飯,哎,不知道跑哪里瘋?cè)チ耍媸遣欢?!?/p>
我連忙給小葵母親打來飯,等她吃完睡下,小葵還是沒回來。想起之前小葵在夏令營里調(diào)皮的表現(xiàn),我心里犯嘀咕:這孩子不會真的跑去玩了吧?
我決定到樓下花園找找,忽然看見小葵趴在住院部門口的地上,手里拿著一支針筒玩,嘴里還念念有詞的。我這下氣得不行,這孩子讓她媽媽餓著,自己倒在這兒玩起來,太不像話了,我一定要好好訓(xùn)訓(xùn)她。
走得近了,只見小葵在針筒頂端壓了一下,水珠噴了出來。我正想叫她,只聽小葵又喃喃地說著:“小蜜蜂啊,你快來喝糖水,補(bǔ)充好元?dú)?,千萬別死啊……”說著說著,小葵竟哭了起來。我吃驚極了,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只小蜜蜂,正喝著小葵從針筒里噴出來的水。
原來,小葵去給母親打飯途中,發(fā)現(xiàn)這只被太陽曬得脫水的小蜜蜂,小葵便跑到門診借了干凈的針筒,往針筒里注滿了糖水,救下這只奄奄一息的小蜜蜂。
小蜜蜂恢復(fù)元?dú)夂?,嗡嗡嗡地“唱起了歌”。小葵從地上坐起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突然說:“我相信,媽媽也會有恢復(fù)元?dú)獾囊惶?。?/p>
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小葵救的可能不僅僅是一只小蜜蜂。
幾天后,我接了一個任務(wù),去省城給一所職業(yè)高中的學(xué)生做培訓(xùn)。我對小葵說:“老師明天就要離開了,你好好照顧媽媽,有事隨時給我發(fā)信息。”
小葵靠上來,一只手拿著她的《三朵葵花》,小葵把它放在我手中:“老師,我把葵花金色的希望送給你,等明年暑假,我還跟你學(xué)做漆線雕,好嗎?”
我點(diǎn)著頭:“行,明年暑假我等你來?!毙】罩业氖?,很久都沒有松開。
幾個月后的一天,我在省城的教職宿舍休息時,收到小葵發(fā)來的一條微信,微信上說:“媽媽的病正在康復(fù)中,再過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我仿佛看到小葵的臉上綻滿了陽光般的笑容,像葵花一樣明亮。
自那以后,每當(dāng)我遇到生活中的難事,只要看一眼桌上那三株挨在一起、仰著頭的金色葵花,心里便充滿了力量。
我相信這世界上,一株葵花即便是落了,仍然會站成仰望的姿勢,以一顆光明的心等待雨水,等待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