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以前我寫小說的時候,常常會全情投入,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當(dāng)中。小說里人物的各種遭遇:交往、分開、長大、重逢、分別、流淚、快樂、悲傷……我也會獨自對著筆記本電腦,有時候哭,有時候笑,甚至有時候俯首桌面憂傷過度。
這種情況很多年都延續(xù)不變。直到有一天,我買了一個二手的絨毛玩偶——一頭奶牛。它身材微胖,嘴巴上彎,帶著笑意。我一眼看中,于是帶它回家了,并順手放在了靠近書桌的角落。
當(dāng)我被寫作牽引,久久沉浸其中,一轉(zhuǎn)身,視線落在了玩偶身上,看見它在笑,笑得溫和沉靜。許久以后,我忍不住站起身,走向它,深深地?fù)肀ё∷?,時間瞬間停頓片刻。那溫柔的觸感,讓我有一種孩童般安定的感覺。之后,我就不再理會小說人物的悲歡離合,當(dāng)小說寫出來了,心里也就快忘卻了——我要出門去看看風(fēng)景,我要去海邊旅行,去找朋友們吃喝談笑。它帶我離開虛構(gòu)的世界,回到現(xiàn)實世界。
在我頭昏腦漲的時候,我抬頭,會看見一只白色的、身材圓滾滾的大玩偶。它在提醒我,人不能被工作完全占據(jù)。
它被設(shè)計為微笑而不是哭泣,被設(shè)計為放開胸懷友善和睦,而不是鉆牛角尖沉迷于不爽,它帶著目的性,是正面的暗示。于是我中午時分,到樓下的店里,來一份酥炸魚皮,配粵式生菜粥,再加一杯凍奶茶,慢慢吃喝。那味道真的好極了。
工作上班,讀書求學(xué),千頭萬緒,需要你迅雷閃電一般處理。但生活的節(jié)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絕不能完全交出去;否則你會錯失努力用功的本意,反認(rèn)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我們得給自己找一種信物,一個道具,用來提醒自己不要像《盜夢空間》里的旋轉(zhuǎn)陀螺。
這類事物還有很多,因人而異。對你而言,可能是一張舊照片,一句老先生的教誨,一個電影里的眼神,一封泛黃的書信,一個存錢罐,一個老古董……它們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命里,像我們童年寫下的座右銘,像我們長大后建立的夢想坐標(biāo),像我們的重要事件備忘錄,還像在我們一路走得太匆忙時,提醒我們放慢點腳步欣賞風(fēng)景的美學(xué)家朱光潛。
朱光潛先生文章里說:阿爾卑斯山谷中有一條大汽車路,兩旁景物極美,路上插著一個標(biāo)語牌勸告游人說:“慢慢走,欣賞?。 ?/p>
“許多人在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世界過活,恰如在阿爾卑斯山谷中乘汽車兜風(fēng),匆匆忙忙地疾馳而過,無暇回首流連風(fēng)景,于是這豐富華麗的世界便成為一個無趣的囚牢。這是一件多么惋惜的事??!”于是他把這標(biāo)語,轉(zhuǎn)贈給國人。
但得說清楚的是,“慢慢走,欣賞啊!”并不是讓人平白無故就慢下來,或者放任散漫不干正經(jīng)事。說實話,讓一個人一直住在阿爾卑斯山谷里,慢慢地看極美的風(fēng)景,他也會痛不欲生。那些天天游蕩的人,反而對世間美景熟視無睹,別說欣賞了,早就看得膩煩了。
錢鐘書在《論快樂》里也說:“洗一個澡,看一朵花,吃一頓飯,你覺得快活,并非全因為澡洗得干凈,花開得好,或菜合你口味,主要因為你心無掛礙,輕松的靈魂可以專注肉體的感覺,來欣賞,來審定。因此,快樂是由精神決定,精神的煉金術(shù)能使肉體痛苦變成快樂的資料,人生雖有不快樂,而仍能樂觀?!?/p>
正是日夜繁忙的人,短暫放松兜風(fēng)一下,便格外舒暢甜美。我們所需要做的,是全心全意專注體會那一刻。
人生雖然忙碌煩擾,但仍然能夠偷得浮生半日閑,清風(fēng)吹過山岡,吹過我。明月懸掛夜空,照著我。風(fēng)景美麗,滿心歡喜,給自己一段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