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東

雨

雨中趕路的人們遺棄了世界

我在雨中拾起了它，感到快樂

大口地呼吸著空氣，仿佛這時間

是我偷來，盡可以待在原地不動。

在慌亂的世界，只有我麻木不仁

體會到地球轉(zhuǎn)動慢下來之后的樂趣

仿佛我是如此無聊，離開劇場

而雨，非要拉開這世界的帷幕。

綠色郵車駛過，如此迅疾

如此動人，像一只狡猾的松鼠。

雨水清澈，下水道通暢如一句唐詩

仿佛這世界水遠不會掀起泥濘。

喜鵲興奮地在松樹枝頭跳躍

我靜悄悄地走過，雨聲掩護我

道路旁，花木在潑濺濃郁的芳香

如雨滴，映出對面女孩子的凍瘡

我終于覺悟，我多么喜愛在雨中

漫步，雖然打著一把借來的傘

走出辦公室，但沒關(guān)系

可到新生活超市，買一把新傘。

夢

秋天來到了我的夢

而冬天已來到村莊

天空仿佛被砍斷的頭顱

倒在大地上

我看見紅色的樂隊

消失在一個胡同

又在另一個胡同

出現(xiàn)，變成白色的樂隊

神，將一個人像花瓣一樣揉碎

緊緊貼在胸口

又像鳥兒在啄食果實

……那我所鐘愛，我所尊重的人。

幸福，那要看你靈魂的音調(diào)

為何我寫到雨，雨就下了起來？

為何我寫到花園，它就被雨打濕？

哦，幸福的雨，幸福的花園，

我看到你在漫步，一副陶醉的樣子。

為何我感到花園在顫抖？

當(dāng)它喝滿了水，沉浸在幸福之中

一座花園的幸福，已不勝其重。

（一座花園的憂傷，已不勝其重。）

幸福，那要看你靈魂的音調(diào)

仿佛你就是幸福女神，而非她

回眸時看到的那個人，軟弱的女人

幸福在摸索，要一試你的靈魂

讓你感到酥麻，仿佛一只手

在捫按你身上神秘的穴位

你的靈魂終于忍不住發(fā)聲

那呻吟，也由喑啞而變得明亮

為何你說到幸福，幸福

就從你的手上飛到我的手上

但你我的手均不用去尋找

只需要哭泣著緊緊相握

有時，人們?nèi)菀谆煜?/p>

幸運和幸福，一對雙胞胎

但幸運的人難道不幸福？

幸福的人又難道不幸運？

故居

你走來，哦，就像初升的太陽

照耀世界和我。鳥兒鳴叫起來。

我終于入睡，在你陰涼的庇佑下

在你頭發(fā)的光亮的強烈的愛撫下

你的形象在我身邊，卻又遙不可及

仿佛幸福的天堂，漂浮在床的上方

仿佛你擎著一朵玫瑰，保留著記憶

仿佛吸收了我的睡眠的南國的榕樹

那兩只鞋的洞口，猶如我的眼睛

渴望你鸞鳳的赤足插入你的身影

而你的面容永遠嫁給了懷春的鏡子

如清新的朝陽溫暖叮嚀囑咐的泉水

沒有你，花木蟲魚該是多么寂寞

正從我的身體里長出，遮蔽庭院

這個夏天，我生命的精華陷入了憂郁

你帶來秋天，讓我全身如石榴般綻裂

你吃我的心，嘴唇歡樂而鮮紅

你，生命的精華，沒有你見證

我生命的精華又該向何方流瀉？

讓庭院充滿孩童般的歡聲笑語

彈奏吧，我的靈魂就在你灑下的琴音里

看蝴蝶飛過災(zāi)異的大海，世紀(jì)的花園

看燕子從秦磚漢瓦的裂縫飛到現(xiàn)在

你十一歲時的手指已對我如此熟稔。

焦尾琴

我聽到她焦急的聲音，在風(fēng)中

在火中飄揚，呼喊我的名字

讓我站立在那一秒，在那一秒

奔跑，拉起她的手在那一秒

她身上的火連著我的素衣

在我的身上蔓延，被我制止

那一秒她的焦急進入我的肺

我呼出的焦急又將她安慰

當(dāng)我的焦急進入了她的焦急

我們的焦急就變成了歡愉

我聽到一種嘆息，一種旋律

在我們的陌生溶解時升起

她的身子再一次投入火海

帶著我們都熟悉的未來的曲子

我看著她逐漸消滅，沉寂下去

在我的懷抱中留下焦尾琴

我害怕她醒來再一次向天上飛

無人能夠阻擋她靈魂的瘋狂

尾巴燒焦的鳳凰在火中舞蹈，唳——

叫，如果我沒有聽到那一秒

歷史的桐木燒焦做成了音樂

焦尾琴，再一次讓鳳凰棲止

如果我沒有停下在那一秒

看到妙處，風(fēng)中飄揚的聲色

燕行錄

經(jīng)過白色的海浪，接近昏暗大陸

或從盛京，突然勒住馬來到北京

人們異樣的目光，注視著我們

仿佛我們是鬼魂在大白天出沒

更有小孩子圍繞著我們飛奔

撞到大人身上。摸摸我們的衣襟

想要一探虛實，內(nèi)里可只是木偶？

但我們有血有肉，還有羞恥。

笑嘻嘻的小孩子，止不住的好奇心

應(yīng)該獲得原諒，雖然我們并非野人。

但大人們的訕笑幾乎引起了我的憤怒

中國人的笑容，總是讓我們困惑不清。

直到一位好心的男人，指引我們

去街市另一頭看一場戲，仿佛

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咿咿呀呀，我們是

優(yōu)伶，也是幽靈，大地上跳躍的火焰。

在宮廷里看戲，更讓接下來

朝覲的日子變得不是滋味

仿佛那演員半真半假地獻上壽桃

更有穿我們衣服的猴子飛來飛去。

只有與一位清秀秀才的手談讓我安心

他想與我換衣服穿，于是在紙上

寫下足以讓他掉頭而去的字句，為什么

啊，為什么我們還穿著古代的王陽明的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