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榮冰
在坎子山聽蟬
如一架云梯,通往天堂
我在云霧里以雙手擺渡
云團環(huán)繞在身邊
堆積一種單向度的白
消弭了世界的對立性
我體內(nèi)的黑白二元結(jié)構(gòu)
構(gòu)成了與一座山的對峙
危石如累卵,比歲月更穩(wěn)定
作為呼應(yīng),我交替伸出雙手
試圖撫平胸間漲落的潮水
與身體的日漸陷落相反
一座山帶來新的海拔
沿著九曲山路吃力地攀爬
坎子山牛角般的峰巒
抬升一片驚世駭俗的藍
蟬鳴是坎子山唯一的路標(biāo)
童年時與我廝守每個夏天的蟬
它們用坎子山獨一無二的元音
顛覆了我三十年的生物學(xué)認知
以及在城市里虛構(gòu)的優(yōu)越感
天河
誤入人間。我像迷路的星辰
提著祖?zhèn)鞯男舯K
把每一片夜色依次點亮
你唇旁升起青色煙圈
把焦距拉到血壓的極限
秦嶺屹立天地間,漢江茫茫
我是這片山河的臍帶
萬物拔節(jié),懷揣一柄利刃
在渾濁的中年里,寫變形記
平生瑣事,裝訂為神話封面
稻米俯首,河畔升起炊煙
清晨正以露水洗掉昨天
明天是可疑的
下一秒鐘是虛幻的
明天顯得面目可疑
只有這一秒橫亙在你面前
滴答一聲,如隕石墜落
清晰、堅硬、不停頓
為你的生活刻下精致的紋理
你的思想變得愈加混沌
你沒有能力拆解一秒鐘
正如你雜亂無章的人生
只有開始,無法預(yù)知結(jié)局
卻把許多心思埋進結(jié)局里
身體里插進一枚紅色的針
你吃力地登上生命的梯子
俯瞰河底的星空
尋找一個人走失的方向
滴答——是節(jié)奏,不是指南
你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一架機器
也許是一座無人的孤島
午夜一般空寂而遼遠
雪中的母親
母親去世已經(jīng)一年多了
母親頭頂?shù)姆e雪
還堆在我的心頭
至今也無法融化
母親用一場雪,反復(fù)擦洗
我們兄妹七人
當(dāng)我穿著細針腳布鞋
走過千山萬水,回頭望去
母親還站在雪里,裹著偏襟襖
母親的身體是一小塊土地
落不下大多的雪
雪粒不斷落下
有著碑文的堅硬
封住所有的路口
母親拉開最后一道簾子
世界變成空器皿
盛著我的兩行清淚
雪越過郵票般的故鄉(xiāng)
在我心上雕出母親的模樣
南山的青草
母親每天都去南山割草
四十多個春天和秋天
倒伏在母親的霜刃下
青草匍匐,母親匍匐
傍晚,一陣風(fēng)刮過南山
母親一聲嘆息,落日墜落
墜落的還有母親枯草般的白發(fā)
長期匍匐的碎日子停止了
母親倒伏在南山的土崗上
在大理石和青草的夾角里
擺放著母親的空竹籃
竹籃里裝著彎月亮和矩形星空
南山的青草環(huán)繞著母親
我倒伏在母親的墓前
在綿延起伏的青草里
我像一株被連根拔起的雜草
風(fēng)箏
二月的水草長滿天空
紅嘴鷗向風(fēng)箏學(xué)習(xí)跳傘
沙灘從河流中升起露臺
抬頭、低頭,放線、收線
紅嘴鷗啄走一個孩子的童年
天河在縣城的左腰拐彎
摩天大廈從右岸圍起柵欄
人流如葉子,飄落街頭
每一根灼傷腳趾的陽光
都讓回憶重結(jié)一次癡
水聲,是大地的遺言
沙石一遍遍地書寫
紅嘴鷗完成恰當(dāng)?shù)臄嗑?/p>
放飛風(fēng)箏,孩子用一根線拉住天空
生命的奧秘源自一次閱讀
孩子的瞳仁落滿時間
隔岸的燈火,還沒有亮起
有羽毛的河灘:人類的寓言
在反身回來的路上
手中只剩下一彎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