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鳴 史林靜

“出重拳 掃黑惡 促穩(wěn)定 保平安”——刷完一天中最后一條標語后，河南省尉氏縣大馬鄉(xiāng)68歲的馬留彬累得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今年一開年，馬留彬就忙活起來，隨著中央掃黑除惡專項工作的開展，鄉(xiāng)里有好幾百面墻等他去刷上宣傳標語。行走在中原大地的阡陌鄉(xiāng)村，各式墻面標語常常引人矚目，成為中國鄉(xiāng)村的一種特有文化現象。在中國農村的這面墻上，歷史以“墻面標語”這種鄉(xiāng)土中國特有的形式，記錄著國家社會發(fā)展進程中每一個具有代表意義的時刻。改革開放40年來，農村墻頭標語的變化，濃縮了時代變遷，見證了社會發(fā)展。

標語見證改革史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用莊重的黑體字刷下這條標語后，年輕的卜憲升意識到一個新時代開始了。與這個標語同時期的還有：“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等等。

今年60歲的卜憲升也是尉氏縣出了名的“寫家”，記不清自己是從哪一年開始刷標語，這一刷就沒有斷過。讓他至今記憶深刻的還是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自己刷下那條新標語時的驚奇與歡欣。

1978年深秋的一個晚上，為了解決溫飽問題，安徽鳳陽縣東部小崗村一個茅草房內，18位農民冒險在一份契約上按下紅手印實行“大包干”，成為中國農村改革開放的第一聲春雷。春雷喚醒了中國農村大地。卜憲升回憶說，夏收后的一天，他提著涂料桶，在很多村的后墻上，刷寫“交足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標語時，村民們爭相圍觀。

自那以后，農村各地的墻面上，以往鋪天蓋地的“以階級斗爭為綱”之類的政治口號逐漸被嶄新的標語覆蓋，以發(fā)展經濟、發(fā)展教育、計劃生育、維護社會治安穩(wěn)定等為主題的宣傳標語紛紛上墻。

其中，計劃生育標語成為人們的集體記憶。1982年，計劃生育被確定為基本國策。“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好”“提倡一胎、控制二胎、杜絕三胎”等標語長時期、不間斷地強力宣傳，這些標語在墻上存留的時間也是最長的。“有關計劃生育的標語寫得最多啦?！边@是幾位農民“寫家”的共同感受。

“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先后刷了30多年了?！?2歲的劉占國以前是尉氏縣洧川鎮(zhèn)文化館館長，寫得一手好字。在他的印象中，關于計劃生育的標語也經歷了一個顯著的變化。

上個世紀，隨著計劃生育政策越來越嚴格，部分農村地區(qū)一度出現一些看起來很嚇人的標語。好在，這些過激的口號很快就得到糾偏。到上個世紀90年代初，已被改成了“生男生女都一樣”“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等更文明更人性化的標語。如今隨著全面二孩政策的推開，“一個太少 兩個正好”“一對夫妻準生倆娃 一個養(yǎng)爹一個養(yǎng)媽”等鼓勵二孩生育的標語隨處可見。

墻面計生標語的變化，反映了我國人口形勢的變化和政策變遷?！懊總€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特色，現在人們的生育觀念都大大改變了?！眲⒄紘f，農村生兒養(yǎng)老、傳宗接代的思想也淡了。

“標語是時代的一面鏡子，是政治語言的濃縮，是站在墻上的歷史，農民群眾正是通過這些宣傳標語感受當時的政治氛圍?！蔽臼峡h委副書記郎軍立說。

除了計劃生育，農村墻頭標語更多的還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一個個具體體現。從“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到“建設新村鎮(zhèn) 發(fā)展新產業(yè) 培育新農民”，這些被馬留彬刷在村口最顯眼位置的標語，無一不成為歷史的記錄。其中為倡導改善農村道路、發(fā)展經濟，“要致富 先修路”更是成為膾炙人口的口號。

進入新世紀以來，一股股惠農政策的春風吹進鄉(xiāng)村?！稗r民種地、政府貼錢”等標語口號也被刷上了墻，深入人心。

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與美麗鄉(xiāng)村、深化改革、脫貧攻堅等政策有關的標語紛紛上了農村的大小墻面。馬留彬說，即使到現在，農村“這面墻”還是國家政策的重要宣傳傳播方式。

不久前，“環(huán)境靠大家 關系你我他”“保護環(huán)境 造福后代”這些標語被馬留彬刷到尉氏縣大馬鄉(xiāng)小馬村公路邊的墻上、群眾的房前屋后。近年來，建設美麗鄉(xiāng)村、提升農村人居環(huán)境成為廣大農村的一項重要工作。

卜憲升則刷了不少和脫貧攻堅相關的標語，而且格外突出。“貧窮落后不光榮，好吃懶做很可恥”“扶貧路上，不落一人”“這些個標語都是斗大字體，離一二里地都能看得到?！辈窇椛f，“標語要讓群眾明白脫貧不能等靠要，自力更生最光榮?！?/p>

“人圍得越多，寫得越提勁”

最開始是農村民辦教師，后來做了鄉(xiāng)鎮(zhèn)電影放映員，此后又去了鄉(xiāng)鎮(zhèn)司法所工作，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里，自幼喜愛書法的馬留彬唯一沒有丟下的就是下鄉(xiāng)刷墻頭標語。

這個皮膚黝黑的農村老漢平常不愛說話，但一提到寫字嗓門就打開了。“這里面的學問可多了，”他很驕傲地宣稱，整個大馬鄉(xiāng)的墻都是他的，哪些墻能刷，哪些不能刷，能刷幾個字他都門兒清。

“在墻上寫的字叫美術字，和書法不一樣，書法講章法，美術字講統(tǒng)一，多筆收，少筆放，四邊靠墻向里讓?！瘪R留彬邊說邊比劃。由于常年在墻上寫字，很多顏料都滲到了指尖里，原本鮮艷的紅顏料也因為長時間累積變成了黑紅色。

“直接提筆上墻，不打草稿不畫線，一次成，要是顧這顧那就寫不成了?！眲⒄紘f，像他們這幾個老“寫家”，“黑體、仿宋、隸書、楷體字體都能寫，也不是我們說大話，國家級書法家很多，敢上墻的還真不多。”

而在農村刷標語還有個特別的體驗，通常會有不少人圍觀，“人圍得越多，寫得越提勁?！?/p>

這些“刷字的”還有一個習慣：出門在外不看風景先看墻。“看到好的字先記下來，看他們怎么寫的?！瘪R留彬說，“看到不好看的、寫得不齊整的，恨不得把它們都涂掉重寫?！?/p>

“政策宣傳標語一般是白底紅字，公檢法的是白底藍字，美麗鄉(xiāng)村的是白底綠字，這個可不能錯，錯了就不好看了?！瘪R留彬說，這也是鄉(xiāng)村刷墻人長年總結而成的經驗。

最近一兩個月，馬留彬一口氣刷了200多條標語，全都是關于“掃黑除惡”的。

“大馬鄉(xiāng)有60多個村，每個村都得保證有兩三條，清一色白底藍色黑體字，看著莊重，這是中央定的大事?！瘪R留彬指著大馬鄉(xiāng)西王村一排剛刷過的墻說，這些墻緊鄰著主干道，過往的人比較多，是重點區(qū)域。

基層干部告訴記者，能在農村刷標語的，大都是有鄉(xiāng)村教師背景的文化人，不光字要寫得好，還得要真喜好這個，此外最重要的還是覺悟高人品好的農村“明白人”。

墻上刷字掙大錢

40年來，與改革開放進程一樣風云變幻的，還有農村這面墻。

“以前墻上都是政策宣傳標語，差不多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時候開始出現廣告?！辈窇椛貞浾f，“最初是一些飼料、種子、肥料等農資廣告。”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大量商業(yè)廣告涌進農村市場，圖文并茂的廣告宣傳語成為農村墻面的一大亮點。

農村公路兩側只要有房屋的，墻上大半都繪有廣告，從各類農資到家用電器、醫(yī)療服務、汽車房子、互聯網等，農民生產生活有需要的，都可以在“墻上”找到。

“最開始是太陽能、冰箱、彩電、洗衣機等一些家用電器，最近幾年汽車、房子的廣告越來越多了?！瘪R留彬說，尤其是農村淘寶，現在基本上村村都有，說明咱農民群眾有能力消費，過上城里人的生活。

得益于縣域經濟的發(fā)展，這些農村“刷字的”掙錢機會和門路也大大增多?！耙郧八⒁粭l標語10塊錢，現在最多的時候一個字100塊?！瘪R留彬說，現在每年光寫字就有六七萬元收入，遠遠超過退休工資。與此同時，技術進步也讓他們面臨挑戰(zhàn)，其中噴繪的發(fā)展，多少讓這些靠筆吃飯的老人感到一些壓力?！案魃鳂拥膲w噴繪越來越多，也有挑戰(zhàn)，但書法和噴繪是兩回事，噴繪再漂亮也取代不了我們這些寫字的。”馬留彬說。塑造農村這面墻的除了市場經濟的力量，還有新時代農民向善向美的樸素追求。傳統(tǒng)道德和鄉(xiāng)風文明的提倡，讓農村這面墻的內容和形式也越來越豐富多元。

“字”也不再是農村墻頭的唯一元素，一幅幅手繪畫讓農村墻頭逐漸變得既有“顏值”又有“氣質”，農村這面墻以百姓更加樂于接受的方式潤物無聲地繼續(xù)履行使命。

在河南汝州的大小村莊，一幅幅漂亮的山水畫，一條條富含哲理、明白實在的諺語、政策解讀在鄉(xiāng)間村頭裝扮著農村墻體；河南蘭考農村，圍繞中國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主要內容，建成了由家風家訓、村規(guī)民約、孝道公約和健康養(yǎng)生等板塊組成的文化墻。

“現在咱們老百姓再也不信那些大話、狠話的標語了。”刷了50多年標語的河南內鄉(xiāng)縣齊保東老人對墻頭標語的變化深有感觸。

還有不少地區(qū)的農村采取圖畫、詩詞、順口溜等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將黨和國家的政策法規(guī)、經典國學、道德文化等內容“搬到”了墻上。

（據新華社6.14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