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晶晶
清朝同治年間,有個叫“萬曦堂”的藥鋪,掌柜的姓余,雖說名氣不大,但普通的小病經(jīng)他一瞧,也能藥到病除。
這天傍晚,余掌柜趕著馬車從城外進(jìn)貨回來,剛走到一處山坳,突聽一聲嘶鳴,接著馬蹄高揚,險些將他掀下車來。余掌柜定睛一看,只見前方一個黑衣人手握長劍,正在追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那人雖僥幸躲過幾劍,卻越發(fā)無力招架。突然間,劍光一閃,一大股鮮血從那人的胸口噴涌而出。黑衣人見有人來了,迅速鉆進(jìn)矮樹叢里,不見了。
余掌柜嚇得魂飛魄散,好不容易才勒緊韁繩,下車查看。地上那人滿身是血,直挺挺地躺著,一動也不動。余掌柜顫著手,往那人鼻下一探,還有一絲氣息。
突然間,那人睜開眼睛,抬高一只血淋淋的手:“救……救我……”誰知話未說完,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余掌柜嚇得不輕,半天才回過神來。所幸這人躲避及時,沒傷到心臟,余掌柜用車?yán)锏乃幗o他做了簡單的處理后,把他帶回了萬曦堂。
不出兩日,那人便恢復(fù)了元氣,說自己名叫俊生,是從外省過來尋親的,不料途中遇到歹人,盤纏和書信等皆被搶走,問能不能暫時留在這里幫幫忙。正好鋪子里缺人手,余掌柜點點頭,同意了。很快,余掌柜便發(fā)現(xiàn)俊生聰慧過人,什么藥治什么病、該如何搭配、服多大劑量……通常只要對他講一遍,他便能牢牢記住。
說來也奇怪,自從俊生來了之后,藥鋪的生意就突然好了很多,大家都說萬曦堂不僅醫(yī)術(shù)好,藥效也快,萬曦堂的名號漸漸地響亮起來。
這天,天還沒亮,余掌柜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原來是宋府的丫頭來請他出診。宋府的小姐已經(jīng)發(fā)燒數(shù)日,不吃不喝兩天了。余掌柜去宋府替她把了脈,覺得不過是受了比較嚴(yán)重的風(fēng)寒,就給她開了方子。
第二天,藥鋪還未開張,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宋府的丫頭大罵:“好你個余神醫(yī)!我家老爺只道你技高一籌,原來名不副實??!我家小姐只服了你兩帖藥,立即口吐鮮血,暈厥過去。像你這等庸醫(yī),如何治病救人?!”話音一落,上來兩個家丁,三下五除二就把萬曦堂的招牌給摘了下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余掌柜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問道:“我開的藥方并無差池,怎么會越發(fā)嚴(yán)重了?”
丫頭哽咽著說:“難道我還訛?zāi)悴怀桑课壹倚〗闳缬邪朦c差池,咱們就衙門上見!”說著,拂袖便走。
“慢著!”說話間,俊生跑了出來,他沖丫頭作了個揖:“您別發(fā)火,咱們掌柜的還有一招救人的絕活兒呢。不如再走一趟,小姐如不見好轉(zhuǎn),隨你處置就是!”
余掌柜不知俊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剛要發(fā)話,俊生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說道:“您什么也別問,只管照我說的做?!?/p>
宋府的老爺宋晉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聽余掌柜還留有一招,不禁勃然大怒??∩B忙解釋道:“我家掌柜救人的法子頗為奇怪,需要喝醉酒才能發(fā)揮效力。上次我沒在,他沒有助手,因而未能使用。”
哪兒有先喝酒再治病的?喝醉了還能開方子嗎?宋晉庭半信半疑,可是當(dāng)?shù)氐拿t(yī)他已請過不少,只能試試看了。
余掌柜不勝酒力,不一會兒就醉得七葷八素了。這時,俊生開始替小姐把起脈來。
宋晉庭正覺奇怪,卻見俊生走到余掌柜身邊,悄聲說著什么。突然,俊生直起身,對宋晉庭說道:“我把小姐的脈象告訴了掌柜的,他說小姐水寒侵體,加之肝氣郁結(jié),必須用銀針才能化解?!?/p>
宋晉庭吃了一驚。原來,他見宋鈺兒已到了出閣的年齡,便擅自做主許下了一門親事。眼看著婚期將至,宋鈺兒卻死活不同意,非要自擇良婿。宋晉庭雖然對女兒寵愛有加,但也由不得她使性子。宋鈺兒見說服不了父親,一氣之下,投湖自盡了。后來雖被家丁救起,卻生了重病,宋晉庭只好取消了婚約。
俊生拿出一塊紅綢布,讓丫頭把自己的眼睛蒙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又讓丫頭先在宋鈺兒的身上抹上藥油,手中的銀針仿佛長了眼睛般,朝著胸下、上腹等處扎了下去。少頃,俊生捻動著銀針,隨著力道的加重,只見宋鈺兒的額上漸漸冒出了冷汗。約莫過了半炷香時間,宋鈺兒突然噴出一口濃血,蘇醒過來。
宋晉庭大喜,卻見俊生又走到余掌柜身邊,低語了一陣,寫下了方子。宋晉庭仔細(xì)一看,不禁暗暗稱奇,這張方子與之前的竟然相差無二。俊生解釋道:“小姐之前淤毒未去,不能強行用藥。現(xiàn)在服用,三日即可見好?!?/p>
余掌柜在馬車上晃晃悠悠地睡了半個時辰,總算醒了過來,聽俊生講了診治的過程,沉默半晌,說道:“你哪里是遭了什么劫匪,既然如此,何必隱瞞醫(yī)術(shù)?”
俊生滿臉愧疚地說:“掌柜的如能信我,等我逃過此劫,一定坦言相告。”
一天,余掌柜出診去了,俊生正準(zhǔn)備打烊,突然聽得一聲嬌喊,抬頭一看,竟是宋鈺兒。原來,宋鈺兒從丫頭口中得知了俊生治病的過程,對他很是感激,叫人做了一塊上好的牌匾,親自帶著丫頭前來報恩。
聊起醫(yī)術(shù),二人越聊越投機。宋鈺兒坦誠道:“實不相瞞,家父曾是太醫(yī)院的管事,我自幼便廣讀醫(yī)書。只是太醫(yī)院早在道光年間就廢除了針灸科,所以從未涉足。先生針法了得,不知能否傳授一二?”
俊生心有難處,又不忍當(dāng)面拒絕,正在這時,余掌柜回來了,見二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便順?biāo)浦鄣赝饬恕?/p>
從那以后,宋鈺兒經(jīng)常來萬曦堂討教。一次,俊生抓藥時,宋鈺兒發(fā)現(xiàn)他并未完全依照余掌柜的方子,而是擅自將柴胡換成了熟地。俊生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掌柜的興許忘記了,此人脾虛胃寒,不宜服用柴胡,所以我才換成性溫的熟地。”又有一日,余掌柜喝醉了,宋鈺兒學(xué)著俊生的樣子上前問話,可無論怎樣詢問,都沒有回應(yīng)。俊生笑著說:“我和余掌柜心有靈犀,旁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宋鈺兒也是聰穎之人,在她的一再追問下,俊生終于講出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俊生原名李瑟,父親李原勝曾是民間的一位神醫(yī)。一年前,同治皇帝病危,整個太醫(yī)院無人能治,有人提議將李原勝請至宮中問診。不料李原勝走得匆忙,竟忘記帶上銀針。李瑟見父親幾日未歸,假借送針之名進(jìn)宮探望,李原勝一臉焦慮地對兒子說道:“你真不該來呀!那皇帝得了不容外傳的惡疾,如果我三日未歸,你當(dāng)隱姓埋名,另做打算。”
三日后,李瑟未見父親回來,只好獨自南下。不料,路上遭到官兵追殺,他迫不得已,詐死逃過一劫。
宋鈺兒將此事告訴了父親。宋晉庭聽了,大驚失色:“難怪他的醫(yī)術(shù)如此精湛!快請他到府上一敘?!?/p>
原來,宋晉庭十三歲那年,患了天花,被人丟棄在路邊,幸好李原勝路過,將他救起。從那以后,他便立志學(xué)醫(yī),最終入了太醫(yī)院。當(dāng)年同治皇帝患病,他也一同參與了診治。
“那我父親下落如何?”李瑟急忙問道。
宋晉庭嘆了一口氣,說道:“當(dāng)初,你父親提出中西醫(yī)結(jié)合的方案,可是給皇上用藥豈可大意?太醫(yī)院討論了數(shù)日也沒有結(jié)果,最后貽誤了病情,皇上不治而亡。由于皇上的病關(guān)系到宮內(nèi)丑聞,為了防止外傳,所有外圍的知情者都被賜死。你父親或許早有預(yù)料,見你半途進(jìn)宮恐遭人猜忌,所以才囑咐你離開京城。你父親被賜死那天,我提前在毒藥上做了手腳,才讓他免于一死。如果猜得沒錯,他應(yīng)該回老家等你相聚了。而我擔(dān)心此事日后暴露,不久也辭官卸任,在這里買下了宅院?!?h3>醫(yī)者仁心
李瑟向余掌柜坦言了一切,告假回到湖南老家,找尋了數(shù)日,也未找到父親。這天,他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突然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只見兩個衙役提著大刀向他追了過來。李瑟嚇得兩腿發(fā)軟,差點栽倒在地。這時,只聽一聲喊,接著哐當(dāng)一聲,一條長長的鐵鏈迎面拋來,鎖在了旁邊一人的脖子上。
李瑟嚇得冷汗直流,拔腿跑過了兩條街,才敢停下來喘口氣。驚魂還未定,迎面駛來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個紅須大漢,李瑟只感到一陣強風(fēng)掠過,整個人就被提了起來,扔進(jìn)了馬車?yán)铩?/p>
一抬眼,李瑟的眼睛濕潤了,車?yán)镒木故撬嗫嗾覍さ母赣H。原來,那個紅須大漢是李原勝曾經(jīng)救治過的病人,李原勝就借住在他家。父子相見,忍不住抱頭痛哭。李原勝聽了兒子的經(jīng)歷,感慨地說:“行醫(yī)者,最重要是身懷仁善之心。當(dāng)年,宋晉庭身處絕境,若不是我竭力相救,今日也不會受其恩惠。你定當(dāng)好好對待余掌柜,若不是他,你我哪有重逢之日??!”
第二天,李瑟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枕邊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見兒一面,心愿已了。我的出現(xiàn)恐給宋家?guī)頊珥斨疄?zāi),你我父子一場,各有天命,萬望珍重!”
李瑟含淚向著遠(yuǎn)方拜了三拜,踏上了歸途。
一年后,萬曦堂的規(guī)模擴大了一倍,李瑟和宋鈺兒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
李瑟父子有沒有再見面,無人知道。但是若干年以后,人們發(fā)現(xiàn),俊生的醫(yī)術(shù)比起余掌柜有過之而無不及,都以為是得了余掌柜的真?zhèn)?,尊稱他為“俊神醫(yī)”。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