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友倫
北宋天圣年間,江南石頭村有一個吝嗇的財主叫朱大。那朱大不但吝嗇,并且奸詐兇惡。
有一天,他來到米間檢查存糧,忽然發(fā)現(xiàn)墻角有撒落的米粒,米粒旁居然還躺著一條大蛇。那大蛇遍體金黃,是一條真正的黃蟒蛇。
黃蟒蛇是一種很溫和的蛇,見了人從不吐信攻擊,但朱大見了那蛇就嚇壞了,并且怒不可遏,他認定墻角的米粒是黃蟒蛇偷吃后落下的,便惡從膽邊生,隨手拿了根手杖把那蛇一頓痛打,直到黃蟒蛇不再動彈了才罷手。
朱大一邊喘氣,一邊喚來管家,吩咐把那蛇弄到外邊拋了。
管家抱起黃蟒蛇時發(fā)現(xiàn)它身邊不遠處有個死老鼠,就對朱大說:“老爺,你可能錯怪黃蟒蛇了,這蛇是在逮偷米吃的老鼠啊。你看這還有死老鼠呢!”
朱大知道自己也許弄錯了,但仍然惡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說:“管它是吃米還是吃老鼠呢,這屋子里總不能養(yǎng)一條蛇吧!”
管家不敢再說什么,就抱了那奄奄一息的黃蟒蛇向外走去。
前面是一片幽深的竹林,管家把那蛇放在竹林里,嘆息著回去了。
再說,石頭村有一個窮書生叫許青的。
那許青雖然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卻就是屢試不中,至今依然是一介布衣,但他還是放不下書本,家中的生計全靠婆娘阿英紡紗賺一點小錢養(yǎng)家糊口。
最近,阿英忽然生起病來,賺錢的生了病,家中油鹽柴米就沒了著落,這一天竟斷了炊。
許青餓得雙眼直冒金星,就對床上的阿英說:“阿英,我去朱財主家借些米吧,要不,咱倆都得餓死了?!?/p>
阿英有氣無力地點頭,說:“好吧,也只有這樣了。”
許青背著空布袋直奔朱家而去。
這時,正好是朱大打死了黃蟒蛇、心里還在躥火的一刻,忽然見來了個窮書生,就很不高興,當他聽說是來借米的,就更加沒好氣地說:“沒米,米都給蛇吃了?!?/p>
許青聽了不相信地說:“只聽說老鼠吃米,沒聽說蛇……”
朱大沒等許青說完,就不耐煩地回道:“去去去!我沒閑興聽你斷案。借米,別家去吧,我這里沒有?!?/p>
許青見朱大一口回絕,又下了逐客令,只得怏怏地走出朱家大門。
許青走在竹林的小路上,只見路旁翠竹隨風搖曳,林中竹筍破土而出,忽然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這竹筍也是可食之物??!折一些回去豈不就解了饑餓。但又一想:“不對,我一個堂堂讀書人,豈可做那雞鳴狗盜之事?不可,萬萬不可!”
正望著竹林思想間,忽然眼前冒出一團黃光,許青好奇地走近黃光,卻著實嚇了一跳,見是一條金黃的大蛇一動不動地盤臥在那里。
看那蛇還在抖動著,沒有死去。許青向來慈善,見那蛇遍體鱗傷,覺得怪可憐的,便把那蛇抱回去了。
阿英見丈夫背著空米袋回家,還抱回了一條大蛇,不禁嚇了一跳。
許青急忙說明原委,阿英知情后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連說這是應該的。
她拖著病體下了地,幫丈夫把大蛇洗干凈了,然后抹上香灰,之后把黃蟒蛇安放在里間的屋角里。
這幾天,許青和阿英天天以野菜充饑,卻把米缸里散落的米粒收攏后,煮了湯喂那黃蟒蛇,那蛇在許青夫婦的精心調(diào)理下,終于又活了過來。
后來,阿英的病漸漸好了。阿英康復后又開始紡紗,夫婦倆依然靠紡紗賺來的那點錢買米買柴,艱難度日。那黃蟒蛇傷好后仍然待在許青家里沒有離去。
一天,阿英到米缸盛米,忽然發(fā)現(xiàn)本來已快見底的米缸變滿了,阿英望著滿缸珍珠似的白米不知所措,便急忙去問丈夫。
許青聽阿英說起經(jīng)過,不由連連搖頭說:“我不知道呀!”說著二人一同去了里間,兩人望著滿缸的白米都發(fā)了呆。這時,那黃蟒蛇正躺在米缸旁呼呼大睡著。
從此以后,許青夫婦倆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了這滿缸白米,除了不再受饑餓之苦外,他們還把米賣了一些換來魚肉和新衣。但奇怪的是,那米缸里的白米任許青夫婦如何取拿,到第二天又總會滿滿的了。
夫婦倆覺得太怪異了,決定要弄清其中的秘密。這天天黑后,兩人躲在門外,從門縫里盯著米缸看。開始,屋里靜悄悄的,一點動靜沒有。
過了三更,許青就累了,正想打個盹,這時阿英拉了拉他的衣角,當兩人的目光同時望向屋里時,忽然見米缸旁有道黃光一閃向窗外飛去,轉(zhuǎn)瞬間屋里又黑漆漆的,不見了動靜。
大約過了半袋煙的工夫,那道黃光又從打開的窗戶中一閃而入,隨后聽得米缸里一陣沙沙聲響,響聲過后,黃光又從窗口飛出去了。
黃蟒蛇!夫婦倆終于看清了,從窗戶飛進飛出的就是他們救下的黃蟒蛇,他們終于明白是黃蟒蛇給他們送來了白米。
第二天,阿英到米缸盛米時,不由自主蹲下身去撫摸那黃蟒蛇,發(fā)覺那蛇的鱗片都很松散刺手,每當撫過一處,那里的鱗片便都又閉合上了。
阿英明白,是這黃蟒蛇的鱗片給他們帶來了白米,帶來了他們一家的幸福。她撫摸著,淚水不由自主地滴落在蛇的身上。
許青更是感慨萬分,他對阿英說:“沒想到,蛇也懂得報恩啊!只不知,那大米是從哪弄來的?”
再說朱家,最近卻是亂成了一鍋粥。因為每天朱家的大米缸里總會少去一截米。朱大懷疑是管家或者傭人把米偷去賣了,便對他們又是盤問,又是拷打,卻總無結(jié)果。后來這些傭人受不了冤枉、折磨,便都一個個跑了。
朱家跑了傭人,朱大并不著急,反而想,走了偷米賊,家中也許就安寧了。過了兩天,朱大再次檢查米缸中的存糧,卻是大吃一驚,見米缸中的大米又少了許多。
朱大百思不得其解,他決定放下手頭諸事守護米缸,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作祟。
朱大就這樣呆呆地坐在米缸旁。大白天米間里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沒有,就連一只老鼠的影兒也沒見著。
那天晚上,朱大坐到三更天,他覺得眼皮子沉重得有點撐不住了。
正想閉合一會兒,忽然見面前閃過一道黃光,他睜眼一看,卻見是一條大蛇橫臥在米缸旁。
朱大覺得那蛇有點似曾相識,再仔細看,他不覺大吃一驚:??!黃蟒蛇,這不就是那條被他打死的黃蟒蛇!
驚嚇過度的朱大再也顧不得米缸了,他又跌又爬地逃回了臥室,一頭鉆進了被窩里,他這一上床,就再也沒有起來過。從此以后,朱家就一天天衰敗了。
再說許青自從過上了好日子,人就漸漸懶散了。最使人想不到的是,他不但開始厭倦讀書寫字,竟然還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他把黃蟒蛇帶來的財富,大把大把地擲到了賭桌上。
阿英雖然常常規(guī)勸他,他卻總是東耳進西耳出,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
就在許青迷上賭博不久,他家的大米卻發(fā)生了變化,米缸里的大米雖然還是滿滿的,但那米的味道卻變了,變得腥臭難聞。然而只要用水一洗,卻又白亮如珠,燒出來的米飯也香噴噴的,照樣很好吃。因此那米自家煮飯吃是無妨的,但如要拿到集市去賣,卻是無人問津了,有誰買這又腥又臭的大米呢!賣不掉米,許青便沒了賭資,到賭場總不能扛一袋大米?。?/p>
一天,許青對阿英說:“阿英,最近這米變得又腥又臭的,也許是黃蟒蛇身上臟了,你給它洗個澡吧?!?/p>
“給蛇洗澡,怎么洗呀?”阿英疑惑地問。
“就放木盆里洗,但水要燒燙一點,要不去不了腥味的?!痹S青吩咐。
阿英是個老實人,她對夫君的話深信不疑。
那天,阿英燒了一鍋水倒在木盆里,然后把那蛇抱進了熱氣騰騰的水盆里。那黃蟒蛇一到水盆,開始還扭動幾下,后來就沒動靜了,阿英再翻動那蛇時,發(fā)現(xiàn)那蛇已經(jīng)死了。
阿英急忙叫來丈夫。許青見那黃蟒蛇已不再動彈,也慌了神,急忙倒掉盆中的熱水,但黃蟒蛇再也沒醒過來。
黃蟒蛇的雙眼沒有閉合,雖然蛇眼是圓睜著在望許青,但眼神中仍然透露著關愛、友善,一點兒沒有責怪的意思。看樣子,黃蟒蛇仿佛有好多話要和許青說。
這時,許青忽然明白了。他輕輕撫摸著黃蟒蛇毛糙的鱗片,極其悲痛地說:“黃蟒蛇呀!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知道了!但你覺得水燙,是完全可以逃生的呀!你怎么就不逃呢!”說著說著,眼淚禁不住灑落在蛇身上。
許青明白:黃蟒蛇這是自愿赴死的。
夫婦倆忍著悲痛把黃蟒蛇埋了。
沒了黃蟒蛇的大米,許青夫婦倆又過上了苦日子。為維持生計,阿英又開始日夜紡紗賺錢,不久便又累病了。阿英這一病,這個家又揭不開鍋了。許青想著黃蟒蛇的好處,只是傷心落淚。
一天,阿英搖搖晃晃地下床來,許青忙扶住她問:“你這、這是要干啥去?”
“我去討點吃的來,不然要餓死的?!卑⒂⑦煅手?。
“你病著,快躺下吧!這要飯的活還是我去吧?!痹S青無奈地說。
阿英大哭著說:“你、你是讀書人啊!”
為了活命,也顧不得了。許青泣不成聲。
許青在村里轉(zhuǎn)了兩圈,卻總是開不了口,后來轉(zhuǎn)悠到剛收過紅薯的地里,扒拉了幾個紅薯回家,煮了充饑。后來阿英病好后又紡起了紗,許青從此放下了讀書人的架子,撿起了破爛貼補家用。
自此以后,許青把賭習徹底戒了,實實在在地做起了文章。他雖然沒有懸梁刺股,但每天總是聞雞起舞,他那因饑餓而沙啞的讀書聲卻總要響到深夜。
第二年正好是大比之年,許青進京趕考。放榜時,許青終于迎來了高中進士的喜報,后來他終于當上了大官。
許青沒有忘記黃蟒蛇的恩德,他在埋葬黃蟒蛇的地方立了一塊墓碑,上書:義蛇黃蟒之墓。
選自《民間文學》201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