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亮全
下石勒村,作家趙樹理著名短篇小說《小二黑結婚》的原型地,曾經(jīng)是著名的“光棍村”。從2011年至今,短短數(shù)年間,下石勒村民在黨的領導下,解決發(fā)展矛盾,擺脫“窮名”“窮命”,村里的30位光棍也迎來了脫貧之后喜脫單的一天。
20世紀40年代,作家趙樹理在《小二黑結婚》中刻畫了晉東南太行山解放區(qū)農(nóng)村實現(xiàn)的婚姻自由制度變遷。
幾十年后,在同一塊土地上,一些太行山村卻囿于惡劣的自然條件,發(fā)展不充分,百姓缺少娶妻的現(xiàn)實條件,成為“光棍村”。
近年來,在國家強有力的政策幫扶和基層黨組織的帶領下,“有女不嫁窮石勒”的太行山村下石勒再次“騰飛”,擺脫了窮名、窮命,依靠發(fā)展解決了婚姻的經(jīng)濟基礎,村里的30條光棍幾年間都娶上了媳婦。
沒錢蓋房,“上門女婿”跑了!
多年以后,和順縣下石勒村的侯永籽第一次鼓起勇氣將他的故事講出來時,他仍清晰記得那個悲傷午后的每一個細節(jié)。
那是一個充滿陰霾的下午,31歲的侯永籽一個人悄悄離開了和順縣城東關村——他有可能生活整個下半輩子的“新家”,擺脫了僅持續(xù)15天的“準上門女婿”身份。
那是他最接近擺脫光棍身份的時刻,那也是他這輩子最屈辱的時刻。
2000年,終于有人給31歲的侯永籽介紹了一個姑娘。但這戶有4個女兒的人家要求他當上門女婿,外加蓋一座房子?!吧w起來就跟你,蓋不起就走開?!?/p>
上門女婿沒問題,可是蓋房子?“煙不抽、酒不喝,攢了四五年,看看手里的幾千塊錢,連賬都不敢算?!痹诠媚锛易×?5天的侯永籽,一個人灰溜溜偷跑回了20公里外下石勒村的老家。
這段經(jīng)歷被他深埋心底,17年只字不敢再提,村里也無人得知?!芭氯诵υ?,不敢說。”在接受采訪時,第一次向外吐露的侯永籽神情復雜。
1979年出生的馬愛威無疑比同村的侯永籽幸運得多。即便“屢戰(zhàn)屢敗”,他也相親數(shù)次,還曾定下過一門親事,雖然到最后也沒有將對方娶進家門。
作為家里3個兒子中最小的馬愛威,22歲時就被迫開始離家打工,希望能攢夠錢討到媳婦。他在山東打工時談過的一個姑娘,領回家里僅一趟就再也不來了——嫌窮。
回到山西介休市一家火鍋店刨羊肉的馬愛威,后來又談了一個當?shù)毓媚?。一年后雙方攤牌:“人家覺得我家這地方太窮,讓我去他那兒當上門女婿。我心想離了家人生地不熟,又沒有手藝,沒敢答應?!?/p>
回家后,馬愛威被別人介紹了一個和順縣東邊鄉(xiāng)鎮(zhèn)的姑娘。不久后,馬愛威帶上東西去姑娘家里“相家”,“彩禮要5萬元,三金和其他亂七八糟下來,總共需要十二三萬?!比遗步柰暌簿湍軠惓隽呷f元的馬愛威沒了辦法,這事也沒了下文。
29歲那年,馬愛威終于定上了一門親事,只是姑娘有點“啞嗓子、上不來氣”。馬愛威的母親劉先梅說:“有點毛病就有點毛病吧,好人誰看得上咱家?沒想到,還沒有過門,這個姑娘就因病去世了?!?h3>“明星村”成了“光棍村”
杜青春的父親、1952年出生的杜善榮,回憶起給兒子張羅對象的這些年,唏噓不斷。他不明白,為什么祖輩同樣生活在一塊土地上的人們,會有如此不同的命運。
出和順縣政府,北行20公里,至太行山松溪河源頭的山溝里,就到了下石勒村。下石勒是這條石勒溝里的8個村之一,是當?shù)赜忻墓糯濉?/p>
建于人民公社時期的村委二層小樓的門洞上,仍掛著“石勒王故里”的牌匾。村里老人除能說出村子是后趙皇帝石勒的故鄉(xiāng)、石勒曾在和順北鄉(xiāng)(石勒村)居住,地名與此有關之外,其他已無確據(jù)可考。
除村邊兩人懷抱粗的松樹和村委小樓背后不知建于何時的古戲臺訴說著村子的古老,杜善榮能記起的,便只有他在這個村子生活了60多年的歷史。
“打我記事起,下石勒就是和順縣的明星村、有糧村,是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典型?!倍派茦s說,當時村民雖然吃不飽飯,但是集體有糧,在老支書侯忠誠的帶領下,村里古戲臺改造成的糧倉滿滿當當,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愿意嫁到下石勒。
村子廣場上建于1982年的新戲臺至今仍寬闊、結實,具有強烈的蘇聯(lián)風格,和村里僅有的兩棟二層樓一起,都是那個時期的產(chǎn)物。
下石勒距北面昔陽縣的大寨,僅30公里。從地圖上看,依托太行山勢修建而成的207國道,從北往南,橫穿昔陽縣、和順縣和左權縣。同處太行山區(qū)的三個縣,氣候和自然條件大致相當。
位于太行山解放區(qū)的和順縣,早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就和《小二黑結婚》故事原型發(fā)生地的左權縣一道,解決了婚姻自由的制度基礎。
趙樹理將左權縣一個農(nóng)村民兵隊長因自由戀愛被把持村政權的封建勢力迫害致死的悲劇故事,在小說中塑造成小二黑和小芹成功沖破封建舊勢力束縛的故事,并給予了一個圓滿結局。
1985年,“土地下了戶,家家都有村干部”,下石勒村開始包產(chǎn)到戶。但在海拔1300多米、無霜期僅100天的太行山區(qū),下石勒村的坡地是貧瘠的?!吧a(chǎn)隊種的是玉米、谷子、小雜糧,到這些年,莊戶們種的還是玉米、谷子和小雜糧。”靠天收的薄地,僅夠“糊個嘴”,沒能讓村民們富起來。
到1969年出生的侯永籽這代人成長起來,地下無資源、地上沒產(chǎn)業(yè)的下石勒村里的小伙子們發(fā)現(xiàn)竟然娶不起媳婦了。
“有女不嫁窮石勒”成了新順口溜,祖輩沒有遭遇“娶妻難”的明星村,到了新世紀,竟然成了“光棍村”:600多人的村子積攢下30條“老光棍”。
村支書杜繼英清晰記得他2010年剛回村時的窘境:村民侯正兵的母親初九去世,卻要在十六才下葬。按照當?shù)亓曀?,停靈不能超過三天。原來這場喪事需要4000塊錢,侯正兵兩口子把家里翻遍才找出900塊錢。
到2014年,638口人的下石勒村,貧困人口就有511人。
侯永籽家到底有多窮?家里的老房子下雨漏了十來年,“沒錢修”。侯栓寶對侯永籽兄弟就一句話:“誰攢下錢,誰娶媳婦。”
杜善榮一家還住在那座不知道什么時候修建起來的舊房子里。馬愛威和杜青春還在外默默打工攢錢。
轉(zhuǎn)折也從2010年開始。
那年,開始帶領下石勒村民調(diào)產(chǎn)和組織青壯年勞力外出的村支書杜瑞英,倒在了為村民賣蔥的路上。李陽鎮(zhèn)政府動員在外闖蕩的“致富能手”、杜瑞英的弟弟杜繼英回村挑起帶領村民致富的擔子。
臨危受命的杜繼英在鎮(zhèn)政府支持下,在2011年“重組”了村支兩委班子。與此同時,國家的扶貧政策開始來到村里。
杜繼英將全村的青壯年勞力組織在一起,成立勞務輸出合作社,全村245個男女勞力全部在冊,日均80人務工,由村里統(tǒng)一承攬業(yè)務、組織管理、分紅。
正在此時,和順縣開展“干部駐村幫扶”,下石勒成為縣委書記孫永勝的駐村聯(lián)系點。一心想著如何脫貧的下石勒乘著這股東風,在2011年建起了70畝油松育苗基地和可容納260頭牛的標準化養(yǎng)牛園區(qū)。
脫貧還得靠產(chǎn)業(yè)。
2012年,村委帶領村民將村里1200畝撂荒地進行流轉(zhuǎn)、整理,建成了千畝露地蔬菜種植和24座春秋拱棚以及8座地窖式日光溫室蔬菜大棚;2013年建成年產(chǎn)40萬噸的雙孢菇棚;去年下石勒村又引進訂單種植及加工的萬壽菊企業(yè),500畝萬壽菊由村民訂單種植,在村內(nèi)加工。
就這樣,下石勒以合作社的方式逐漸發(fā)展起了六大集體產(chǎn)業(yè),規(guī)模上了千萬元。
春季育苗栽花、夏季種菜養(yǎng)菇、秋季采摘,冬季去萬壽菊加工企業(yè)上班……侯永籽足不出村,一年四季不愁活干,現(xiàn)在每年能攢下一兩萬元。
這些年,外出討生活的年輕人紛紛回來了,最忙那陣子,村里勞力竟然不夠用,還得去附近村子雇人干活。
2009年丈夫過世、帶著12歲女兒和5歲兒子的李陽鎮(zhèn)三奇村的鞏海平被親戚介紹給了侯永籽,想嫁過去又不敢的鞏海平和侯永籽拖拉了3年。
2012年,看著侯永籽手里有了積蓄,感覺未來有了指望,鞏海平終于嫁到了下石勒村——這一年,下石勒村年紀最大的光棍、43歲的侯永籽娶上了媳婦。
這一年,馬愛威33歲了。
在普遍二十二三歲結婚的當?shù)剞r(nóng)村,馬愛威已經(jīng)晚了10年。這一年,馬愛威的父親癌癥住院,馬愛威在病房認識了同樣在伺候住院親人的宋瑞風。
“就留下了電話號碼,后來發(fā)現(xiàn)挺聊得來的?!瘪R愛威說,因為聊得來,當年就將家在和順縣東邊鄉(xiāng)鎮(zhèn)的宋瑞風娶回了村里。
馬愛威的妻子宋瑞風悄悄對記者提起了另一套說法:“前幾年石勒溝真是窮地方,不敢嫁,這些年村里有了合作社,有了產(chǎn)業(yè),老百姓在村里干活就掙不少錢?!奔捱^來前,宋瑞風曾托人打聽過,知道馬愛威買上了農(nóng)用車,為村里合作社跑蔬菜運輸,一年能收入兩三萬元。
下石勒村民平均收入從2011年的2000元增長到2016年底的5736元,村集體賬上多了50多萬元,村民們終于將戴了幾十年的“窮帽子”,徹底撇進了遠處的山溝里。
杜繼英感慨萬千,從2011年到2017年的短短6年間,下石勒村26歲以上的大齡青年就娶回來30個媳婦,其中外地媳婦就有11個。
脫貧之后喜脫單。光棍們?nèi)⑸狭讼眿D,下石勒村再一次出了名,成了令人羨慕的脫貧致富、鄉(xiāng)村振興的典型。
編輯/余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