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打開手機,驚悉香港老作家劉以鬯先生以百歲高齡辭世。香港著名導演王家衛(wèi)發(fā)《2046》中的經(jīng)典臺詞“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表示哀悼。我想起與劉先生的文學情緣,不由得悲從中來。掐指算來,認識劉先生,至今剛好30年。尤其在1988至1995年期間,我的文章經(jīng)劉以鬯先生之手發(fā)表在他主編的《香港文學》和《星島晚報》等報刊上的,就有十七八篇之多。后來他從《香港文學》社長兼主編任上退休后,還給我留過他家的電話。可惜后來他耳聾得厲害,打電話問候他也聽不清是我,聯(lián)系便中斷了。今年上半年,突然接到香港一位孫先生的電話,說要為劉以鬯先生的百年華誕出一本書,是劉先生給了他上海的我家電話。他想要我作陪去訪問劉家的上海故居,劉先生告訴他,是我替他找到了上海的老房子,拍了許多照片寄給他的??上O先生打算來滬的日期我恰巧不在上海,所以沒答應陪同。萬萬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劉以鬯先生就駕鶴西行了。
說起我與劉以鬯先生的海上文學緣,還得從30年前說起。那時,我?guī)煆闹乃嚴碚摷义X谷融先生攻讀中國現(xiàn)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畢業(yè)不久,還是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的一名年輕講師。一個偶然的機會,系里要我開設一門“臺港文學研究”課程,供中文系和全校學生選修。我手頭毫無資料積累,一籌莫展之際,正巧復旦大學舉辦根據(jù)白先勇小說改編的臺灣版《游園驚夢》的錄像觀摩和研討活動,邀請錢谷融先生出席,錢先生有事不能去,便派我代表他前往復旦大學。那是1988年初。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了臺灣版話劇《游園驚夢》的演出實況錄像,深深地為《游園驚夢》的精彩劇情和演員的精妙演技所嘆服,回家后就寫了一篇有關話劇的評論《戲內(nèi)套戲,夢中蘊夢——論白先勇及臺灣版話劇〈游園驚夢〉》,寫完之后,也不知該投給哪家報刊,擱了一段時間。不久,便收到香港中文大學香港研究中心主任劉兆佳教授的邀請函,邀請我于年底赴港出席“香港文學國際研討會”。在撰寫論文翻閱香港報刊時,發(fā)現(xiàn)了1985年創(chuàng)刊的《香港文學》,便試著把那篇拙作寄給了主編劉以鬯先生。真沒想到,從未謀面的劉以鬯先生,竟然把我這個無名之輩的文章配上了《游園驚夢》的演出海報、劇照等發(fā)表在當年《香港文學》7月號上。
1988年12月,我應邀赴香港中文大學出席“香港文學國際研討會”。研討會結束后,劉以鬯先生邀我到坐落在灣仔摩利臣山道38號文華商業(yè)大廈頂樓的《香港文學》編輯部去做客。還沒進門,他已在門口迎候,先讓編輯部的楊先生替我在掛有“《香港文學》雜志社”字樣的牌子旁拍了一張照。這張照片刊登在第50期《香港文學》封三,還注明:“四川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易明善、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講師錢虹來港參加‘香港文學國際研討會,會后曾與本港文藝界朋友就文學上的問題進行交流,并收集有關港臺文學的研究資料?!焙髞?,我每次訪港,到《香港文學》雜志社去見劉先生,他都會讓人替我在此牌子旁拍張照,然后刊登在《香港文學》的封二或封三并加以說明。他主編《香港文學》時,封二封三上辟有“香港文學活動掠影”欄目,圖文并茂地向讀者傳遞有關香港本地的各種文學活動及海內(nèi)外文學界人士訪港交流的信息。這是劉先生主編《香港文學》時形成的一個文學傳統(tǒng),一直堅持到他從社長和主編的任上退休。他退休后,《香港文學》就改版了,封二封三也沒有“香港文學活動掠影”欄目了。
那天是第一次和劉以鬯先生見面。他一見了我,便跟我講起了滬語,并且還操一口與我們年輕一輩所說的上海話不太一樣、帶有尖團音的正宗滬語,比如,他說“我們”是“我伲”而非“阿拉”,“我爸爸”是“伲爹爹(讀dia音)”,“從前”是“老底子”,諸如此類的老上海話,1950年代以后出生的上海人早已不會說了,所以我聽來倍感新奇。交談中,得知他于1941年夏畢業(yè)于上海圣約翰大學(該校后于1952年院系調(diào)整時文科大都并入華東師范大學),故而他與我,算起來還有一層“校友”之緣,雖然前后相隔了整整40年。我之所以敬重他,還有一個原因是,劉以鬯的名字是施蟄存先生跟我推薦的。上世紀三十年代他在大同大學附中念書時就已在上海灘《人生畫報》上發(fā)表過少作《流亡的安娜·芙洛斯基》,寫一個十月革命后流亡到上海的白俄貴族女子面臨困境的故事。當時漫畫家華君武專門為此作了三幅插圖。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文學少年。他寫詩,寫小說,后來收在《劉以鬯卷》“一九三九至一九四○”中的《沙粒與羽片》《七里嶴的風雨》等作品也表明了他具有的創(chuàng)作才華。至于他赴港后寫出《酒徒》《對倒》等“現(xiàn)代現(xiàn)實主義”(這是劉先生一貫倡導的)小說,從而啟發(fā)了王家衛(wèi)拍攝出《2046》《花樣年華》等“前衛(wèi)”電影,更是令人驚嘆的文學成就了。
但我有些不明白的是,劉以鬯先生抗戰(zhàn)勝利后很少寫作,他一邊上班謀生,一邊卻“為他人作嫁衣裳”:在上海創(chuàng)辦并經(jīng)營一家出版社。劉先生2010年7月27日在《東方早報》上回憶道:
1940年代我在上海辦出版社的時候,早晨我是上班,吃過中飯后就去國際飯店喝咖啡。那時候,上海和國內(nèi)其他作家們都知道,我下午都在國際飯店喝咖啡。最后很多作家都去國際飯店直接找我。比如抗戰(zhàn)的時候,有個出名的年輕作家姚雪垠,他就到國際飯店來見我。我很欣賞姚雪垠的小說,我問他,“你在上海住哪里?”他說,就住在一間亭子間里,那個時候他連吃飯都成問題。我就幫他出書,還對他說,“你就住在我出版社里?!彼妥≡诔霭嫔鐣鴰炖?,也在里面寫稿,和我們出版社的人一起吃飯。
這家出版社名叫“懷正文化社”,規(guī)模雖然不大,名氣也不算很響,但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后期那樣一種戰(zhàn)亂頻繁、經(jīng)濟困難的情況下,竟出版了徐訏的《風蕭蕭》等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名篇巨著,此外還出版了諸如姚雪垠的《雪垠創(chuàng)作集》(四本)、熊佛西的《鐵花》、許欽文的《風箏》、王西彥的《人性殺戮》、豐村的《望八里家》等文藝書籍。施蟄存先生曾親口告訴我,他四十年代的一本散文集《待旦錄》,就是1948年懷正文化社出版的。事隔40多年之后,年逾八旬的施教授還清晰地記得這一往事。當時,出版社就設在劉以鬯家里。據(jù)說“懷正”這一名稱,也是源自劉家“懷正堂”之堂名,取其“浩然正氣”之意。至于將出版社改名為文化社,則是徐訏的主意,他認為這樣業(yè)務范圍可以更寬泛一些。
懷正文化社成立后,不但為作家出版書稿,還為作家提供過清靜的創(chuàng)作和居住環(huán)境。比如劉以鬯先生提及的姚雪垠,當時就曾住在劉家的二樓(即劉先生回憶中提到的“書庫”),并創(chuàng)作和修改了《長夜》《差半車麥秸》《牛全德和紅蘿卜》等現(xiàn)代文學名篇。我作為一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者,自然對此懷有某種既是職業(yè)的也是個人的好奇感。我問及懷正文化社后來的境況,劉先生搖頭作答:“四十年代末,通貨膨脹,物價漲得太厲害,懷正文化社陷入空前的經(jīng)濟困頓之中,放出去的書賬根本收不回來,實在無法繼續(xù)維持出版業(yè)務,只得離滬赴港,另謀發(fā)展。誰知此一去就是整整四十年,再也沒能回過上海。”聽了這番話真令人感傷?;氐缴虾:螅揖拖肴⒓遗f居一趟,親眼見見當年的懷正文化社是什么模樣,無奈當時忘了問清路名門牌。事情一忙,也就擱下了這一念頭。
1989年四月初,我應邀去復旦大學出席“第四屆全國臺港暨海外華文文學學術討論會”,巧遇香港大學講師梁秉鈞(也斯)先生。他說行前受劉以鬯先生的委托,要去劉家舊居(即懷正文化社舊址)拍一些照片,請我和陳子善先生做向導帶路,我欣然奉陪。會議結束前的一個星期日上午,我們乘一輛的士從復旦大學東苑賓館出發(fā)。正值清明時節(jié),細雨蒙蒙,竟如天地間垂下千萬條雨線,總也扯不斷似的。梁先生掏出一張劉先生草繪的地形簡圖,上面寫的是幾十年前的舊路名,明確標示出劉家舊居位于大西路(今延安西路)與憶定盤路(今江蘇路)交界處附近,門牌為“江蘇路559弄99號A、B”。梁先生解釋說,劉先生關照說他的舊居為一幢獨立的兩層樓花園小洋房,在進弄堂靠左手一側(后來我才搞清楚,劉家舊居應該是三層樓的花園洋房,且在進弄堂靠右手一側)。
過靜安寺,越愚園路,轉眼便到了江蘇路。我們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一頭扎進雨的世界,開始尋找。沿著門牌數(shù)過去,又數(shù)過來,不禁傻了眼:原來江蘇路上壓根兒就沒有559弄,靠近延安西路口的弄堂倒是有一條,但那是563弄。此弄左右兩側皆已成籬笆墻圍起來的建筑工地,高高的腳手架迎街矗立,腳手架前的巨型廣告牌上一條醒目標語赫然而現(xiàn):“建設美好的明天!”一打聽,才知這一帶舊屋已基本拆除,廢墟上將聳立起新的高樓大廈。難道整條559弄全被拆除了?我們想問個明白。好不容易找到馬路對面的江蘇路地段房管所,誰知那天恰逢星期日不辦公,房管所內(nèi)連個人影都沒遇見,我們只好失望而返。梁先生翌日即離滬赴杭,無法再來此尋訪。這次未能了卻劉先生的心愿,我感到有點內(nèi)疚,便抄下劉家舊居的地址,以便日后重來。
轉眼便到了五月中旬。我撿了個沒課的下午,推著自行車走進江蘇路派出所的大門。到戶籍科一問,原來江蘇路559弄就是現(xiàn)在的563弄。我一陣驚喜,慶幸那條弄堂總算還在,便趁機打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99號戶主是否姓劉。一位年輕的戶籍警瞟了一下我的工作證(那時還沒有身份證,唯有工作證可以證明我是高校教師的身份),請我在柜臺外面稍候,便從身后的大木櫥中取出一摞厚厚的戶籍登記簿,刷刷地翻起來。過了一會兒, 他抬起頭望著我:“對不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559弄99號的戶主不是姓劉?!保ê髞韯⒁咱讼壬嬖V我,這幢住宅是他爹爹在戰(zhàn)前買地為他兄弟兩人建造的。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不少業(yè)主唯恐越界筑路的房地產(chǎn)被敵偽沒收,都找外國人在律師樓做假的轉讓手續(xù),而產(chǎn)業(yè)的所有權仍歸原來的業(yè)主。他爹爹也曾將那幢房屋與鄰近一位美國商人在律師樓做過這種手續(xù)。一九四八年,他兄弟二人離滬后,此宅由他母親住過一陣,但不久其母搬去愚園路,后來就回到浦東老家直至臨終。所以,戶主不姓劉也是真實的。)
我轉念一想,還是去原559弄實地考察一下。我踏進江蘇路563弄。這條弄堂當時已經(jīng)徒有虛名,與其說是弄堂,不如說是過道更恰當:長不過百來米,兩側全無“雞犬之聲相聞”的住家。前半條弄堂已與兩旁的新大廈建筑工地連成一片開闊地,后半條弄堂內(nèi),靠左手一側早已辟為電話局倉庫,倉庫延至弄堂篤底,便是上海金屬品廠的廠門,上面沒有門牌。緊挨著廠門的右手一側,有一幢三層樓的灰色樓房,綠色的爬墻虎攀援而上,爬滿了朝西的整面灰墻。灰墻外的一扇鐵門上,掛著“長寧區(qū)第一業(yè)余中學”的牌子。一看門牌:“42號”,離99號還遠著呢,可此弄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無奈之中,我突然想起,應該去江蘇路地段房管所查詢一下,99號是否早已被拆除,他們那兒興許會保存該地段的房屋原始資料。
我二進江蘇路地段房管所。一位熱情的小伙子接待了我。我說明來意后,他即找出幾張本地段房屋建筑平面圖,指給我看,弄堂篤底的上海金屬品廠即563弄101號。除此之外,就是弄堂右手一側的42號了。據(jù)他估計99號早被拆除做了電話局的倉庫。我又問他能否找到拆除前的99號房屋結構圖?他答,對不起,這里沒有保存這方面的原始資料。但他很快又熱情地建議我到武夷路234號長寧區(qū)房地局資料室,那里可能會有我要找的圖紙。我謝過他,原路退出。不知不覺又走進了563弄。既然101號還在,那么99號應當就在它附近!不知為什么,我總不相信99號會憑空消失。憑著一種朦朧的直覺,我感到劉家舊居并沒有被拆除,它應該還在人間,我決心走訪此弄的知情者。
我走進42號“長寧區(qū)第一業(yè)余中學”傳達室,詢問有誰熟悉此弄的變遷,傳達室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用手一指,示意我上樓直接找學校負責人。我在三樓亭子間找到了一位該校負責人之一(據(jù)說是該校的黨支部書記)。她是一位和氣的中年婦女,聽我說明原委,搖搖頭說自己剛調(diào)來不久,全校數(shù)李校長在此工作時間最久,他比較熟悉此地的情況,但很不巧他外出開會去了。我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告辭而返。
誰知這尋找懷正文化社舊址的事情一擱便是一年多。直到1990年10月,我二度應邀赴港進行學術研究和交流,再次拜訪劉以鬯先生時,才又重提此話。這次交談,我證實了自己那種朦朧而執(zhí)著的直感:懷正文化社的舊址即563弄42號的那幢三層樓房。第一,劉先生說,我在上海的舊居不是兩層樓而是三層樓;第二,此住宅在進弄堂的右手一側而非左手一側(我回滬后拜訪施蟄存教授時,他也證實懷正文化社舊址肯定是在弄堂右側的三層樓房內(nèi))。
于是,臨近歲尾的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又來到了江蘇路563弄42號。這次正巧,在“長寧區(qū)第一業(yè)余中學”傳達室遇到一位姓張的老校工。他本早已退休,如今返聘回校,在教務處幫忙。那天正巧他在傳達室代人值班。我一提這幢房屋的來歷,他如數(shù)家珍,細細道來。他說,這里正是你要找的“江蘇路559弄99號”原址。我如獲至寶,忙向他請教:據(jù)說99號有A、B樓,各有大門進出,為何現(xiàn)在只見一扇大門?他解釋道:99號其實是兩幢建筑結構、式樣完全相同的連體三層樓房,中間有平臺和過道相連,既互相溝通,又彼此獨立,各有一個門房間和汽車間,故有A、B樓之分。他領我沿著樓房的外圍走了一圈,一一將原物指給我看。西側的門房間經(jīng)擴建后即是現(xiàn)在“長寧區(qū)第一業(yè)余中學”傳達室,而東側的門房間現(xiàn)改成了洗手間。他把我?guī)У紹樓寬闊的廊檐下,指著那扇被堵死的大門說,東大門是因為隔壁101號上海金屬品廠擴建而被堵死的,因此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這里原有兩扇大門進出。早先的101號是一家私人老板開的弄堂小廠(作坊),叫做“久成別針廠”,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時與另一家合成撳鈕廠合并,改稱“上海金屬品廠”。廠房幾經(jīng)擴建,便把99號的東大門堵死了,只留西大門進出。
我們慢慢折回來。樓房前面是一塊狹長的水泥平地,顯得零亂而又局促。我又問他,聽說這里原先是花園洋房,怎么不見花園?他帶著惋惜的神情答:是呵,這里從前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園內(nèi)還有假山、水池,很漂亮的,但在“文革”時期被當做封資修的東西全被推倒填平了?!拔母铩苯Y束后,該校又在其上面加蓋了一幢兩層樓的物理實驗室。我看了一眼那座大煞風景、毫無美感的新樓,上面掛著一塊“上海振寧機械廠”的牌子。他搖著頭嘆息:弄得天井不像天井,空地不像空地。
說話間他領我上樓,走遍各層樓面。A、B二樓的房屋結構基本上都是老樣子,沒有什么大的改動,只是大多數(shù)房間擺滿了課桌椅,成了傳授知識的殿堂。走廊很寬,木扶手上有鏤空的花紋,都保留完好。在走廊盡頭,正巧遇到了上回未遇見的李校長。他指著玻璃窗下面對我說,這里原先都有燒柴油的暖氣熱水汀,冬天整幢樓房都暖融融的,后來都被拆掉了。我從A樓走到B樓,又從B樓回到A樓,從各個角度尋找可拍攝的舊物。在A樓的三層樓上,我發(fā)現(xiàn)朝南向陽的一間大房間已被裝潢一新,這是一個套間,里間擺放著幾張寫字桌,桌上堆滿各種已批改和待批改的作業(yè)簿,不用說,這便是教師辦公室了。裝潢一新的是外間,門框上方掛著“教工之家”的匾額?!敖坦ぶ摇辈贾玫煤苷麧崳o人以既溫馨又親切的感覺:沿墻擺放著幾張沙發(fā)。正中有一張長桌,十來張折疊式靠背椅圍桌而放,桌上攤開著近日的報紙和新出的雜志。我坐在桌旁環(huán)顧四周,竟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是坐在懷正文化社那幫年輕的文人中間,聽他們圍坐在這里談文論藝。歷史與現(xiàn)實,在這幢保留完好的舊址內(nèi)竟是這樣不可思議地連在了一起。
我緊緊地握住李校長和姓張的老校工的手,向他們表示感謝。我想起了中國的那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想盡快把這些照片沖洗出來,寄給遠在香港的劉以鬯先生——懷正文化社的創(chuàng)辦者、這幢樓房的舊主人。不知他見了這些照片,會有怎樣的感慨。照片,終究是平面的,我衷心希望,離滬已四十多年的劉先生能回到當年的舊居來親眼看一看,這里,有他青年時代燦爛的夢想和事業(yè)的根基。
這些舊居照片寄去香港不久,就收到了劉以鬯先生的親筆信,他說看了這些舊居的照片很激動,流下了眼淚。他信中除了表示感謝外還說,一定要回上海來看看。后來他又寄來了他在香港三聯(lián)書店新出的《劉以鬯卷》,并在扉頁上題詞簽名相贈?!断愀畚膶W》1991年五月號上刊發(fā)了拙作《為了“拆除”的紀念——懷正文化社舊址尋訪記》,同時配上了我在1990年12月尋訪舊址時在劉家故居前的留影,以及當時拍攝的舊址照片。
我后來看到了2010年7月27日《東方早報》刊出的劉以鬯先生口述:
十多年前回上海過一次,你說跟過去不同,也可以,你說跟過去很相似,也能說?!乙郧白≡诖笪髀罚ń裱影参髀罚鄱”ぢ罚☉獮閼浂ūP路,估計可能是記錄有誤,即今江蘇路——筆者注)那里,就是愚園路和大西路之間。我那個時候在上海辦了一個出版社,這個出版社就辦在自己家里。十多年前回上海也看了下老家,我家以前住的地方現(xiàn)在變成學校了。
確實,這是我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尋訪到了劉家故居后告訴劉以鬯先生的,有照片和那篇拙作《為了“拆除”的紀念——懷正文化社舊址尋訪記》為證。如今,百歲高齡的劉以鬯先生也許真的又回到上海的家了。因為這里,有他青年時代燦爛的夢想和事業(yè)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