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雅琪
十年一個輪回。仿佛命運(yùn)中的一切如手心的紋路,早已在冥冥中有了安排。
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五年一個分水嶺。
給五年后的自己寫一封信吧,預(yù)設(shè)一個時間,記得準(zhǔn)時拆開。
Hi,你好嗎?我是五年前的你。
但愿你還記得有這么一回事,能夠按時拂去信封上的浮灰。抖開信紙的一瞬間,會聞到時光的味道嗎?
我站在十五歲的尾巴上浮想聯(lián)翩,你的二十一歲正躲在不遠(yuǎn)的地方詭異地朝你張望。
你在哪一座城市念大學(xué)呢?被陌生的人群包圍著,你會莫名地心慌嗎?你一定喜歡窩在圖書館吧,尋一個臨窗的位置,一桌的陽光任你挑逗。
大三,你一定在忙著考研。你究竟有沒有念與外語有關(guān)的專業(yè),為了考研的時候去讀同聲傳譯?還是,你早已脫離了我替你選定的人生軌道——因為……因為你怕自己做不到。
你還在看那本詞根詞綴的書嗎?因為看了《阿基拉和拼字比賽》,我立刻沖動地去網(wǎng)上定了一本可以當(dāng)磚頭用的《英語詞根詞綴大全》。標(biāo)價讓我猶豫了一小下,但是抱著“高中看不完大學(xué)繼續(xù)看”的想法,我還是對自己的錢包下手了。我格外留戀這部電影的結(jié)尾,鏡頭迅速切換,不同的人陪著阿基拉拼出最后一個單詞。你還愿意看這樣溫暖美好的勵志片嗎?或許你早已相信,生活不是拍電影,哪有那么多機(jī)緣巧合,哪有那么多夢想隨隨便便就可以實現(xiàn)。
我之前正在努力寫著語文的詩詞鑒賞題目。我覺得讀詞真是件優(yōu)雅的事情,哪怕我睡眼蒙眬蓬頭垢面地在讀,也一定是一件優(yōu)雅的事情。一個屬于宋詞的早晨,跟著到來的應(yīng)該也是詩情畫意的一天。常常被感動得一塌糊涂,雖然很多時候觸動我的詞句,我理解出來的含義并不是作者想要表達(dá)的本意。剛剛在做的《浣溪沙》,我正陶醉于自己寫的“此詞寄意于征鴻,表達(dá)了詞人獨自一人漂泊異地的思鄉(xiāng)之情”,卻看見答案上好好地寫著“詞人通過景色描寫,表現(xiàn)與親人依依不舍的離別之情”。好像,我的理解偏差得不止一星半點。你還愿意在這上面花時間嗎?“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那個笑時猶帶嶺梅香的女子,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嗎?
你有沒有到編輯部做實習(xí)編輯?你知道我一直有這個愿望。學(xué)了一個與編輯不怎么相干的專業(yè),你一定不會輕易被雜志社接受吧。你的口才怎么樣,應(yīng)該比我強(qiáng)了不少吧?拆信的時候,記得不要被信封里夾著的小東西嚇到,小卡片、小星星、小飾物,都有可能,因為我都干過。你會不會覺得眼角微微濕潤呢?那些奇形怪狀的小東西,涉過萬水千山,終于風(fēng)塵仆仆地抵達(dá)你身邊。你是不是疲于見到“請一定要回復(fù)我”這樣的字眼?希望你不要笑一笑就拿開,寫下這樣一行字的孩子一定懷著最單純的情思,把自己的夢想托付在你身上,渴望遇見這些文字的是一個能深入她內(nèi)心深處的人。你會找個安靜的夜晚,仔細(xì)地回一封信給她嗎?不是出于禮貌,而是因為,不經(jīng)意間,你從這樣的文字里窺見了自己的過去。你知道,我曾多少次寫下這行字嗎?期待有一天會收到一封來自編輯部的手寫的溫情的信。
你還寫字嗎?我還是偶爾臨帖。找個有風(fēng)的下午,攤開顏真卿的《多寶塔碑》,把鐘表拿得遠(yuǎn)遠(yuǎn)的,倒一點墨汁,小心地刮去筆尖的浮躁,寫上幾行字。一張宣紙不必寫滿,只是想要被墨香俘虜?shù)母杏X。我矯情起來還真是要命呵。
我喜歡用透明膠帶把課本的邊角斜黏起來。你一定很好地保留了這個習(xí)慣吧。其實,我和你一樣,也著迷于市面上或素雅或張揚(yáng)的書皮紙,只是,我不愿意讓它們囚禁我的任何一本書。我相信每本書的封面里一定都藏著一個故事,哪怕是千篇一律的課本。封面與書,總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只是這種聯(lián)系很好地藏起了自己,等著你慢慢地參透。我一直覺得,當(dāng)書頁因為頻繁翻閱和歲月的侵蝕,紙張變得薄而脆,似乎略略用勁,就可以給它平添一道裂痕時,書的封面仍光潔如新,是一種美妙的組合。你會夾著幾本這樣的書從教學(xué)樓走到宿舍嗎?深秋時節(jié)拈一片落葉夾進(jìn)書里,也許,會同時拈起一份美好的邂逅。
剛才找信紙的時候,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用小書架,所有的書規(guī)規(guī)矩矩地擺在那里,不依不靠,每幾本書之間還有隔板隔開。彼此,毫不相干。我更喜歡把所有的書一摞摞地堆在地板上或是寫字臺上。你也可以說我這是在為自己的雜亂無章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很多時候,夢想也不過是我們逃避現(xiàn)實的美麗借口。半跪在地板上,有時干脆坐在地板上從書堆里淘金。你知道的,有時會有意外的驚喜。在某本書里細(xì)心夾好卻忘在腦后的小紙條,不記得塞在哪里的漂亮貼紙,它們在某一次的翻箱倒柜中得以重見天日。這樣的欣喜,又怎是整齊有序可以給予的呢。你還愛這樣寬大明亮的寫字臺嗎?你一定要笑我,寫字臺哪有明亮的呢,又不是窗戶。我喜歡白色的寬大到可以任我把書亂七八糟地堆在上面的寫字臺,對,就像我現(xiàn)在房間里的這個,有著可以倒映出年華囈語的明亮。
人的某種完完全全的蛻變往往在沉默的時候完成。我倔強(qiáng)固執(zhí)委屈地反擊,也總是以沉默的方式完成。我們前一陣子報文理,一堆人為自己的人生方向猶豫不決的時候,我毫無懸念地填了“文”??墒悄阒烂?,文綜里面最最能拉開差距的地理,有那么一陣子是我的軟肋。我想我永遠(yuǎn)都弄不明白晨昏線的計算,永遠(yuǎn)都分不清背斜和向斜。上課沒有不聽講,作業(yè)沒有不完成,有了疑問沒有不請教,然而第一次考試,仍然慘不忍睹。一向所向披靡的我,何曾體會過沒于人群的滋味。那種無從訴說的小憂傷小無奈,又該怎樣完整地丟掉呢?夜夜糾纏自己的,更多的還是不安。似乎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辱沒了傳聞中無往不勝的自己。你看,原來我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小孩。后來是如何在某一天拗過了那道彎,就此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四兀课矣行┯洸磺辶?。只是,慢慢地愛上了畫地圖。一遍遍地畫洋流圖、氣候圖,試圖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復(fù)雜的世界。
爸媽在客廳看電視。上一段寫完的時候我出去轉(zhuǎn)了一圈。站著瞄了一眼正在熱播的電視劇,我指著剛出場的那個人隨口問:“這人是好還是壞?”我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字的回答。好,或者,壞。只是我得到的回答卻是“不算特別好,但也不怎么壞”。嗯,有些啼笑皆非,習(xí)慣用好與壞區(qū)分周圍的事物。小孩子的世界里就是這樣,要么黑要么白,黑色如墨汁染了一地,白色明晃晃地刺人眼。只是,我們生活的這個沒有用真空玻璃罩封閉起來的世界,真的存在絕對的是與非嗎?不僅是與非,我們總是親眼目睹周圍的人生活得混混沌沌,過去與未來一樣迷茫。我們在唏噓嘆惋的同時,卻不知不覺將自己的人生也駛向那樣的太虛幻境。
寫信給你的時候,毛衣袖口與信紙摩擦,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我一直愿意穿袖口微長的毛衣,就像我一直愿意用藍(lán)黑顏色的鋼筆寫字。在中性筆替芯里,這種顏色被描述為墨藍(lán)。這種區(qū)別于純藍(lán)和純黑的顏色,始終洋溢著一種特立獨行的氣息。似乎我遮住小半個手掌的毛衣袖口,也是這樣一個我行我素的小騎士。我行我素,大概帶著點貶義的色彩,然而,人們對于與自己熟悉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事物抱有的最初態(tài)度,不也往往略帶貶義?
對于重要的不能忘記的事情,你是借助手機(jī)備忘錄嗎?自己的記憶要借助冰冷的機(jī)器承載,如冷風(fēng)遁入領(lǐng)口一樣悲涼。我還是常常在手心里寫字。老師在前面鄭重其事地強(qiáng)調(diào),這個一定不能忘,明天一定要把那個帶來。我通常在這個時候開始在手心涂涂抹抹,筆尖留下的痕跡和手心的紋路交錯在一起,墨跡慢慢滲透,一路蔓延開來。似乎,這樣的痕跡遠(yuǎn)比那所謂的愛情線事業(yè)線來得真實來得安穩(wěn)。
我一直懼怕被人問到所謂夢想所謂未來。在一個新的集體里,這個話題卻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主題班會、課前演講、作文講評,這幾個字眼的出鏡率著實很高。后來好歹也掌握了點技巧,能夠含糊不清地說些類似“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句子。的確是美好的畫面,卻不是任何人都能像乘地鐵從這一站到下一站那樣輕易抵達(dá)。最后定下來的夢想,是做口譯。你會笑我癡心妄想吧,或許有點。所以我遲遲不敢大聲地說出這個難以企及的夢想——也許該叫幻想?有著良好語言環(huán)境并且接受過專業(yè)培訓(xùn)的人,也并不是個個都做得了口譯。而我呢,似乎身邊只剩這個肥皂泡一樣的愿望。偶爾騰出點時間仿那些地道的語段,在百度里神經(jīng)兮兮地搜索做口譯需要哪些條件、需要做哪些準(zhǔn)備,挑幾個口譯的視頻放到收藏夾,拿出來一遍遍回放。那些舌燦蓮花的人,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嗎?
最殘忍的事情一定不是沒有夢想地麻木行走,而是親手丟棄曾心醉神迷的夢想,親手摧毀曾賦予自己的信仰。
你,會不會有一天決絕地把我的夢想踏在腳下,頭也不回地離開?
其實很想問問你,你希望我替你提前做好哪些準(zhǔn)備?如果可能的話,你托個夢給我吧。
或許,看完這封信,你也突發(fā)奇想,想再弄一個五年之約,寫封信給五年后的你?
太晚了,我該睡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