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潼
一種聲音點亮了我。
密集的、起伏的聲音,在四周細(xì)細(xì)地編織著,把我托起來。我的腳步因這些聲音而愈加輕快明麗,翅膀扇動的聲音把我從夢里拉回,是鳥兒!
清晨的露珠藏著一個四季,纖細(xì)的爪子一顫,露珠搖搖晃晃,被葉片的邊緣卡住,掙扎著不愿掉落,麻雀的頭迅速地轉(zhuǎn)去、轉(zhuǎn)回,玻璃珠兒就碎在了灰色的水泥地上。清脆的聲音被一種靜謐放大,迅速膨脹,在耳邊像風(fēng)鈴一樣敲響。鳥兒好像嚇壞了,撲棱著翅膀逃走了,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樣子。
為了安慰小葉子,它突然唱起來,沒來由地、自由地唱起來。幾個間斷的、跳躍的音符撥動了水晶八音盒,好像幾點星光在夜晚里婉轉(zhuǎn)地閃過。晶瑩的音色突然低下來,它站在枝丫上,好像和樹融為了一體。但它的聲音拉開了另一扇大門,人間突然喧鬧起來:大樹生長、螞蟻爬動,甚至花朵不停凋謝又生長的聲音,都在它的一句叫喚后倏地清晰了起來。晨曦在風(fēng)里開始移動,吸收我每一個毛孔里潮濕的氣味。那樹上橘色的果子表面有昨夜的雨水,像一樹燈光,不斷把日子點亮。
夏蟬的聲音像提琴,遠(yuǎn)處是大提琴,經(jīng)過風(fēng)的加工,顯得渾厚了一些;近處是小提琴,明亮、流暢又歡快。弓在弦上輕輕摩擦著。蟋蟀震動著它的聲帶,但沒有澀味,再精致的弦樂器,與弓都有磨合的青澀,但它們沒有。不分弓與弦,每一幀里的音調(diào),都光滑得像絲綢。
這些絲綢我見過,它們不是在絲綢之路黃沙間大氣、華美的絲綢。它是未經(jīng)雕琢卻自有氣度的,它是孤芳自賞又與天地共鳴的。不,那種感覺,更像是木頭自己在發(fā)出聲音。像時鐘滴答移動的輕巧,又像海浪拍打海岸的綿密,重重疊疊,在某個被切斷的夜晚,萬家燈火突然熄滅,只有琴聲孤獨地響著??伤偸桥腔苍诘鸵魠^(qū),所以我們幾乎聽不見。
但今天的鳥兒多好啊!它打碎了一顆露珠,是一場交響樂的起始音,是指揮家往下劃的干脆利落,是為我打造的一次探險的開啟。更多的鳥兒加入了合唱,樟樹上是高音部,急促、有節(jié)奏,像一場大雨,滴滴答答地打在我的肩膀上,而遠(yuǎn)處的芒果樹上是中音,它們自由地把控著主旋律。突然的休止符或者是附點音符把夏天切分成一段段,從木棉樹上慢悠悠地落下來。樹枝搖晃著,小鳥站在樹枝最外的點上,于是樹枝懶懶地彎了腰。鳥兒黃色、棕色、白色相間,多像世界的統(tǒng)治者啊,昂揚地歌唱,而萬物有序,在各自的聲部上自然地發(fā)出聲響。這些聲音不斷擊中我,于是我順著音階也不斷攀爬著,人類變得無比渺小,工業(yè)文明在一場合唱面前啞然,在這樣一個清晨,在一個蘊藏著永恒的清晨。
我的每一個瞬間,都被無數(shù)這樣的鳥兒,點成透明的碎片,不斷地撒過來。
我愿鳥兒悲憫終生,讓我始終聽見不同的聲音。
(編輯:關(guān)曉星)
詩一般的語言,點亮了我。鳥兒在清晨的鳴唱,將作者帶入了一場聲音的盛宴。我們也隨作者一起聆聽每一種聲音:露珠從葉片滴落、大樹生長、螞蟻爬動、花朵凋謝又生長、夏蟬聲、蟋蟀聲等等,感受著自然的神奇有序、渾然天成。不僅如此,作者由自然之聲反省人類的嘈雜而無趣,渺小而不自知。鳥兒對我的悲憫,何嘗不是自然對人的悲憫?我的心愿,何嘗不是人類應(yīng)該追求的?但我們又該如何對待鳥兒和自然呢?文章文質(zhì)兼美,靈動自然,引人沉思。難能可貴的是,作者被鳥兒擊中了,滿懷感恩與敬畏。如此清醒的思考與詩意的情懷,令我感動。我希望也能如作者般始終聽見不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