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群
鬼天氣,讓不讓人活了?望著漫天飄舞的雪花,秀梅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進入臘月后,大成的哮喘越發(fā)嚴重了,喉嚨里呼嚕呼嚕的像拉風箱,每呼吸一次,胸口就重重地起伏一次。尤其是死冷天,病情越發(fā)嚴重,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凄厲的哮喘,三里外都聽得見。
秀梅咬了咬牙,再一次牽起了小鎖。
你,你干嗎去?大成支起身子緊張地問。
還是送人吧,胡先生心善,家境又好,孩子到了那里,會有好日子過的。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咱一家人,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大成一著急,又劇烈地喘起來。
可你的病……
死不了,你把草藥再熬一下,喝了藥出身汗就好了,咳,咳,咳……話未說完,大成就又咳又喘地蜷成一團。
你別急,我聽你的,這就熬藥去。
轉(zhuǎn)過身子,秀梅的淚嘩嘩地流。去年秋收時,大成還像個壯牛似的,三百來斤的擔子擱肩上健步如飛,五百多斤的碾子能舉過頭頂。誰料想,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不僅沖毀了自家的草房,還沖垮了大成的身體。為了保住何老財三進三出的四合院子,大成在冰冷的洪水中奮戰(zhàn)了兩天兩夜。結(jié)果何老財?shù)脑鹤颖W×?,大成卻患上了重疾,咳嗽聲驚天動地,高燒發(fā)到四十多攝氏度。后經(jīng)郎中救治,燒雖然退了,哮喘仍如影隨形、日益加重,好端端的壯漢子,轉(zhuǎn)眼成了病秧子。何老財見大成再無油水可榨,就以看草蕩的兩間破棚子為工錢,將大成打發(fā)了事。如今一家老少五張嘴,還有大成的看病費用,全靠秀梅替人縫縫補補掙點小錢。這點錢別說看病,肚子都填不飽。沒辦法,秀梅只好挖些甘草、洋金花、麻黃根等藥草回來,給大成煎服下去。由于治療跟不上,大成的病已發(fā)展成肺氣腫。郎中說,中藥壓不住了,得看西醫(yī),用抗生素。
那天,秀梅正在醫(yī)院門前徘徊,開私塾的胡先生將她拉到一邊輕聲說:鎖他娘,大成的病不能再拖了,你看這樣可好,你把小鎖過繼給我,我出錢給大成看病。你放心,我沒有孩子,會把小鎖當親生兒子待的。
秀梅一聽魂飛魄散,然而靜下來心想想,胡先生的話沒有錯,大成不能再耽擱了,家不可一日無主啊??墒钱斔严敕ㄒ徽f,大成就惱了,怎么解釋都沒用。眼見著丈夫一天天衰弱下來,秀梅急得滿嘴起泡。
老鄉(xiāng),能借你家的鍋燒飯嗎?
正痛苦著,耳邊傳來輕輕地詢問。秀梅抬頭一看,是新四軍戰(zhàn)士,為首的是位女同志,20多歲,穿著軍裝,打著綁腿,剪著齊耳短發(fā)。
快,快請進,秀梅連忙站起身。在這之前,秀梅就已知道,新四軍是來打鬼子的,是老百姓自己的隊伍。
大成,新四軍來了!一進門,秀梅就興奮地嚷起來。
是嗎?快,快請同志們坐坐!大成精神一振,病痛立時減輕許多。
戰(zhàn)士們一放下行李,就忙著擔水、掃地、抹桌子,親熱得跟一家人似的。
秀梅將鍋子又細細洗了一遍,才添上水燒起來。為首的那位女同志解開背包,從小布包里倒出大半碗玉米面。三個孩子立刻圍過來,小眼睛銅鈴似的瞪著,喉嚨里咕嚕咕嚕地直咽口水,女同志見狀又倒出一些面粉來。不一會兒,粥煮好了,女同志先給三個孩子各盛了一碗粥,第四碗粥則給了床上的大成。大成再三推托,女同志說:咱們都是窮苦人,天下窮人是一家,一家人還客氣啥?大成問:大姐,你腰里有盒子槍,一定是個官吧?女同志笑道:在革命的隊伍里,大家都是同志,我姓張,你就喊我張同志吧。
言語間,屋外雪花稠密起來。秀梅連忙走出門,把張同志的馬牽到屋檐背風的地方。剛拴好韁繩,張同志也跟了出來。張同志問:大姐,大哥得的什么???
他,他……秀梅一下子哭出聲來。
聽著秀梅的哭訴,張同志也落下了淚。
翌日凌晨,秀梅想給馬喂點草料,卻發(fā)現(xiàn)張同志他們已出發(fā)了,破爛的桌子上留著一只口袋,打開一看,玉米面。袋子旁還有一張六元面值的抗幣,顯然是給大成治病的。
雪已悄然停止,一行腳印,沿著朝霞升起的東方蜿蜒而去。望著堅實的足印,秀梅流下了感激的淚。
后來,秀梅和大成也參加了革命,并打聽到救他們性命的張同志叫張茜,是陳毅軍長的夫人。
選自《軍事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