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萬成講古語言藝術(shù)初探
2018-10-21 03:19謝良建
傳播力研究 2018年19期
謝良建
摘要：閩南話稱“故事”為“古”，將講故事、說書稱為“講古”。林萬成系央廣播音指導(dǎo)、2012年度中國播音主持“金話筒獎”獲得者。他的講古作品深受兩岸閩南方言區(qū)聽眾的喜愛，而其成功關(guān)鍵，全在于播講者對語言的駕馭。本文以林萬成退休前的講古壓軸之作——“大型歷史人物系列講古《廉政兩帝師》”為例，梳理總結(jié)其在閩南話語匯和表達方式等方面的“獨家秘技”，以期借鑒其語言表達藝術(shù)，為閩南話廣播節(jié)目所用。
關(guān)鍵詞：林萬成；講古；廉政兩帝師；閩南話
閩南話稱“故事”為“古”，將講故事、說書稱為“講古”。林萬成系央廣播音指導(dǎo)、2012年度中國播音主持“金話筒獎”獲得者。林萬成的講古作品深受兩岸閩南方言區(qū)聽眾的喜愛，而其成功關(guān)鍵，全在于播講者對語言的駕馭?！按笮蜌v史人物系列講古《廉政兩帝師》”作為林萬成退休前的講古壓軸之作，集大成地展現(xiàn)了其在20多年廣播講古生涯中，逐步形成的別具魅力的語言風格。本文試以該作品為例，梳理總結(jié)林萬成在閩南話語匯和表達方式等方面的“獨家秘技”，以期一探其講古廣俘人心的魔力所在。
一、爐火純青的熟語運用
熟語是我國語言詞匯中一種定型化的短語和句子，包括成語、諺語、慣用語和歇后語。
《廉政兩帝師》講述的是清朝乾隆和嘉慶皇帝的老師——漳浦人蔡世遠、蔡新為官清廉、盡忠職守的故事，要向普羅大眾呈現(xiàn)這一“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的作品，講古者需要將原著的書面語言轉(zhuǎn)換成聽眾熟悉、易懂、歡迎的口頭語言，尤其是熟語。熟語在《廉政兩帝師》中出現(xiàn)的比例極高，僅以第三十一回為例，蔡新平定緬亂，乾隆賜其紫禁城騎馬，三天后，蔡新棄馬改轎，并在早朝向乾隆解釋：
臣騎著雄俊的高頭大馬，好比身處二樓“坐懸看低”（居高臨下），常引得路人駐足觀看，看似頗為風光。但臣想，都說“痟貪軁雞籠”（因小失大），更所謂“高處不勝寒”，臣這樣做，容易引起他人妒忌，“銃拍出頭鳥”（槍打出頭鳥），“毋驚虎生三粒嘴，只驚人懷兩項心”（人心叵測），這無形中給自己樹了敵。“歹人厚話，歹米厚稗”（人言可畏），這是臣所不愿看到的，也是皇上所不愿看到的。
在這一121字的段落中，林萬成使用了6條、合計41字熟語，約占該段落的1/3。如此高頻率運用熟語的段落在作品中還有多處，其他散見的熟語運用更是不勝枚舉。
二、豐富多彩的修辭手法
林萬成講古善于運用各種修辭手法，將故事講得形象生動，以下列舉其最常用的比喻、夸張、設(shè)問來討論。
（一）比喻
比喻是《廉政兩帝師》里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修辭手法，它以具體說明抽象，充分表達不易形容的意象，使復(fù)雜的事物、道理變得簡潔明了，而且鮮明生動、耐人尋味。
林萬成最常使用以“若”、“親像” （好比）等為喻詞的直喻，如形容心花怒放——“心肝若磅米芳”（心里像爆米花），形象貼切，讓人印象深刻。
隱喻則是以“是”作為喻詞，將本體和喻體進行隱藏的比較。三歲的蔡世遠臨睡前，總央求母親讀《千字詩》和《三字經(jīng)》給他聽，一日不聽便無法入眠，“看來《千字詩》、《三字經(jīng)》是蔡世遠的安眠藥”——林萬成以“安眠藥”暗喻《千字詩》和《三字經(jīng)》，一語點明蔡世遠從小求知如渴、與眾不同。
（二）夸張
林萬成善于使用夸張的修辭法來描述人、事、物，例如形容某物微乎其微，必定言其“鼻屎大”，七品芝麻官是“鼻屎大的官”、小肚雞腸是“胸懷鼻屎大”。
夸張有時也用來渲染人物的情感，喜不自勝常被夸張成“歡喜甲嘴仔會歪”（樂得嘴都歪了）或“歡喜甲毋知今仔拜幾”（高興得連今天周幾都忘了）。
上述夸張手法的運用，雖然言過其實，卻因“聳人聽聞”而使原本平淡無奇的事物變得新奇而扣人心弦，感染力更強，形象更鮮明。
（三）設(shè)問
設(shè)問，是為了強調(diào)某部分內(nèi)容而明知故問。在作品中，林萬成有時代替聽眾提出疑問，發(fā)問后隨即拋出答案。例如：
蔡世遠這日佇冊房咧泡茶，門跤口雜差仔工來“報告”：“有一個學(xué)生叫雷鋐欲來揣你?！崩卒f是啥人？寧化人，雍正十一年的進士，官做到都察左副都御史。（一日，蔡世遠正在書房中泡茶，門外雜役進來稟告：學(xué)子雷鋐求見。雷鋐是何許人也？寧化人，雍正十一年進士，官至都察左副都御史）（1）
也有些設(shè)問是代替作品中人物發(fā)出疑問，只問不答。例如第三十七回，蔡新休致返鄉(xiāng)，常坐一頂破轎出門，鄉(xiāng)中頑童見轎經(jīng)過，便爬到路旁樹上往轎頂撒尿，
蔡新攑頭一看，天著好好啊，日頭赤炎炎，哪有落雨呢？（蔡新抬頭一看，晴天白日，哪來的雨呢？）
設(shè)問的巧妙運用，可以制造懸念，緊抓聽眾注意力，不斷啟發(fā)其思考；同時，突出某些內(nèi)容，使作品起波瀾、有變化。
除了比喻、夸張、設(shè)問以外，林萬成在講古中還善于使用對偶、排比、重復(fù)等各種修辭手法來使故事更生動、引人入勝，由于篇幅關(guān)系，對其他修辭手法本文不再一一舉例闡述。
三、智慧閃現(xiàn)的慣用套語
套語是講古者在講述故事時，習慣使用的具有固定結(jié)構(gòu)的語詞或短句。林萬成慣常采用的套語，有些屬于敘述方式的程式，有些屬于內(nèi)容上呈現(xiàn)敘事情境的短句，前者如“話頭這時愛講……”（話說……）、“閑仔話莫講”（閑話少敘）等，與普通話說書套語幾無二致，在此略過，著重解析后者。
在內(nèi)容上有助于呈現(xiàn)敘事情境的套語很多，大部分引用昔時賢文或閩南話熟語，來增強意象的傳達。例如：勸人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用“水停百日會生蟲，人閑百日會破病”；遇有不速之客，常用“紅關(guān)公，白目眉，無人請自己來”。林萬成引做套語的昔時賢文和閩南話熟語，一方面因?qū)φ萄喉?、通俗簡練而深受聽眾的喜愛，成為“林氏”講古的重要語言特色；另一方面又因為包含眾多哲理智慧，有助于聽眾的理解和想象，從而增添了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
四、張弛有致的語言節(jié)奏
林萬成的講古作品，語言節(jié)奏張弛有致，這不僅得益于他在表現(xiàn)不同情節(jié)內(nèi)容時，格外注重語速、語流和語氣的綜合運用，還由于他在播講時有機運用了貫口、韻文、閩南四句等技巧。
（一）貫口
貫口是評書中“說”功的一種，播講者將篇幅較長的一段詞流暢清晰地一氣說出，以達到渲染情節(jié)、產(chǎn)生笑料等作用?！读傻蹘煛返谑?，林萬成用了一段貫口為地痞惡霸林阿狗“開臉”（2）：
有的聽眾朋友若咧問講：林阿狗生做什么款？你著注意聽：目珠若鳥鼠，鼻仔是鷹鼻，喙唇厚厚，嘴齒閣地包天，恁兜烘爐若欠葵扇，直透借伊兩扇耳。伊的嘴?皮若像予蟾蜍放尿，粗甲會做銼仔，若是食料理什么“沙西米”，欠姜汁直透借伊皮來銼。伊的頭殼粒仔若天頂?shù)男?，若癩哥一四界粘黐黐，伊閣時不時出手去控疕，真是：扒也癢、控也癢，粗皮毋死欲按怎樣，趕快叫醫(yī)生做和尚。（聽眾朋友若要問：林阿狗長得啥模樣？您得注意聽：賊眉鼠眼鷹鉤鼻，唇厚牙齒地包天，誰家煽火缺葵扇，直接向他借雙耳。臉頰蟾蜍來撒尿，粗糙堪比鐵銼刀，要吃料理“沙西米”，姜在雙頰可銼汁。腦殼仿似滿天星，遍布癩痢粘糊糊，他常用手把痂摳，真是：撓也癢、摳也癢，奇癢欲死奈如何，直教醫(yī)生做和尚）
這一原本可能一閃而過的人物白描，因了一段愛憎分明、極盡渲染夸張之能事的貫口，激揚出形象生動的語言趣味，讓聽眾在忍俊不禁的同時也記住了這個丑陋不堪的反面人物。
（二）韻文
韻文是講究格律、押韻的文體，要求使用韻母相同或相近的字作句子的結(jié)尾，使播講產(chǎn)生鏗鏘和諧的音韻美感。駢散結(jié)合的韻文是林萬成在《廉政兩帝師》中頻繁使用的語言技巧，以下僅以第六回“一見鐘情穿燈腳”為例試以闡釋。
蔡新與何府大小姐在花園相遇，何小姐走時掉下了一方手帕。
蔡新上前行倚來抾起
林萬成正是善于在原本以“散敘平說”為主的講古中，將這些韻文適時地穿插其間，從而避免平鋪直敘，使講古作品的語言節(jié)奏高低起伏、散韻交織、色彩斑斕、錯落有致。
（三）閩南四句
閩南四句是閩臺民間早年盛行的一種口頭文學(xué)，格式多為七言或八言四句。林萬成在閩南話古音、轉(zhuǎn)韻、詩詞格律方面有較深研究，編撰閩南四句游刃有余，且常能在其中嵌入典故，使這些閩南四句意涵深刻。
閩南四句在《廉政兩帝師》中有多種用途，有時出現(xiàn)在章節(jié)起首，恰如評書中的“定場詩”，如第二十九回開頭：
各位，人講“萬善孝為首”，家庭圓滿就自由，世間無可蹛永久，若做過失著愛收?！ǜ魑宦牨?，都說“百善孝為先”，家庭圓滿就自由，世間無法永久待，若犯過錯就得改?！?/p>
一則閩南四句開門見山地告訴聽眾：本回將講述蔡新孝敬母親的故事。
另外，《廉政兩帝師》中有大量的書信、公文內(nèi)容及人物對話，如果按原作“照本宣科”難免沉悶乏味，此時，林萬成便會用閩南四句加以“破解”。例如第十五回，臺灣朱一貴率眾起義，蔡世遠去信藍鼎元，要他入臺輔助藍廷珍收復(fù)臺灣，平定叛亂。信里寫道：
現(xiàn)時朝廷咧準備，早日派人臺灣去，安心經(jīng)營好辦理，百姓才會出頭天。（如今朝廷正準備，望你早日赴臺灣，用心經(jīng)營細管理，百姓方有太平日。）
上述這些在起承轉(zhuǎn)合、刻畫事物、描寫場面等處加入的閩南四句，可謂言簡意深、恰到好處，透過這些閩南四句，我們足可以看出林萬成駕馭語言文學(xué)的能力之高。
五、借今說古的時代色彩
歷史向前發(fā)展，語言也應(yīng)與時俱進。在講古作品中，林萬成往往會擇取現(xiàn)代詞匯，將古書新說、新解，既使其別具一番韻味，更著重在通俗易懂，使作品語言貼近當下，貼近聽眾生活。
第十一回，在解釋“義田”一詞時，林萬成說道：
“義田”也是稅人、贌人，毋過所有的錢攏是咧救散赤家庭、教育，抑是孤寡生活無下落的，就是這當時講的“最低收入保障線”。（“義田”也是租予人耕種，不過所得都用于扶持教育，救濟貧困家庭或孤寡、生活無著者，相當于如今的“最低收入保障線”。）
用聽眾耳熟能詳?shù)摹白畹褪杖氡Ｕ暇€”這一當代詞匯加以解釋，古代“義田”的作用頃刻明了易懂。
除了將當代詞匯嵌入古代故事，林萬成“借今說古”的另一種形式是在閩南話播講中“點綴”普通話甚至外語，使作品更為風趣幽默。例如第五回，蔡新在何府花園巧遇何小姐，
伊趕緊行倚去，笑仔笑講：“何小姐，你早！”（他趕緊走上前，笑著說“何小姐，你早！”）
林萬成之所在此使用普通話的問候語，意在刻畫一個飽讀詩書卻又拘謹羞澀的書生形象。
這些出其不意的“古書新說”，常常成為林萬成講古作品的生花妙筆，使其語言變得生動活潑，令人過耳不忘。
講古是閩臺兩岸優(yōu)秀的口頭文學(xué)形式之一，深受聽眾的喜愛，但對講古的研究卻非常寥落。目前導(dǎo)致講古低迷的原因很多，其中學(xué)術(shù)界對其關(guān)注不夠是原因之一。筆者寫作本文的初衷，一是因為林萬成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退休后，電臺講古遭遇“斷檔”，亟需對林萬成多年的講古藝術(shù)探索進行理論梳理和系統(tǒng)總結(jié)，以供后來者學(xué)習借鑒；二是因為閩南話廣播異于普通話廣播的方言特性，使其對主持人“口語化”的表達能力有更高要求，學(xué)習林萬成的語言表達藝術(shù)，無疑有助于閩南話主持人更好地駕馭閩南方言，制作出地道“對味”的閩南話廣播節(jié)目。
注釋：
加著重號文字即為設(shè)問部分。
評書作品中主要人物第一次出現(xiàn)時，說書人對其面貌膚色、身材體形、穿著打扮等的集中介紹。
本段例文使用了閩南話韻母i和相近韻母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