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芳

沿著山道一路逶迤，腳步踏出一行深刻的蒼涼與孤獨?；腥唬辛艘环N時空的交錯感，我們正走近滄桑的歷史深處，走近被寒霜剝蝕的秦磚。遠(yuǎn)古的烽煙滾滾而起，一條連綿雄渾的龍脈，在我們的眼前時隱時現(xiàn)。

一只飛鳥從我們的頭頂掠過，我的目光跟著它的翅膀，我看到它在城垛子上落了腳，然后像個哲人一樣望著我們，一動不動，仿佛它已經(jīng)在那里停留了千百年，也望了我們千百年。

終于，我們登上了長城，登上了這座在高峻連綿的山巒上厚重起伏頗賦古意的城墻。不約而同的，我們竟誰也沒有說話，不經(jīng)意間對望的時候，彼此露出會心的微笑。哦，時光沉浸在這些堅固的石頭里，堆積起厚重的歲月，堅實的骨骼延伸著一種命運的走向，一塊一塊相連的石頭間，能聽到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

走上一級級臺階，經(jīng)過一座座城垛，蕭索的烽火臺進(jìn)入眼眸，又退向身后，我們停下來，坐下去，如鼓點一樣的心跳應(yīng)和著我們的氣喘吁吁。就讓我們坐在遠(yuǎn)古的石頭上，坐進(jìn)悠遠(yuǎn)的時光里，去注視一種靈魂的海拔和生命的跨越。

這個秋天，我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我在曠野的風(fēng)里，聆聽歷史的回聲；我在蒼遠(yuǎn)的天空下，與一座偉大的墻對視。秋日山野，雄關(guān)漫道。渺小的我，坐在城墻一隅，坐成城墻的一塊石頭，融進(jìn)那些無語的石頭里，跟著那些東方文明的符號，感知一種偉大而永恒的存在。

一張張臉孔從那些冰冷的石頭里浮現(xiàn)出來，那是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吧，在古秦的版圖上，對著剛剛吞并的六國捻須微笑，嘴角上翹，一個強權(quán)帝王的沖天霸氣，就連那一根根硬扎的胡須都能感覺得到。手臂一揮，數(shù)萬萬窮苦大眾的血肉之軀便支撐起一座雄偉的城墻，呼嘯的大漠風(fēng)傳送來塞外剽悍民族憤怒的吼聲，落到城墻腳下時，唯余強弩之末的氣息。

我看到一塊石頭洇出淚水，寫意出一張憂戚的容顏。長歌當(dāng)哭，那是孟姜女吧，在望夫石上瀉落美麗的淚珠。你的眼淚流了一千八百多年，誰能還原你如花的青春歲月？時間深處，保留了一段愛情，這愛情化柔軟為鏗鏘，它擊倒了一座堅固的城墻。城墻倒了，而你，卻屹立了千百年。

那是英氣勃發(fā)的霍去病將軍吧，他策馬而來，手中的利劍揮舞出戍邊英雄的凜凜威風(fēng)，金戈鐵馬建筑起長城之外的長城。他率領(lǐng)的英勇善戰(zhàn)的騎兵隊伍，就是一座牢不可破的萬里長城。

秋色更濃，仿佛一千八百多年前的秋色也氤氳在眼前。那時的秋天一點點切開，一個新鮮的切面，把一段歷史鮮活地展現(xiàn)出來。我依舊坐在一塊古老的石頭上，那塊石頭上有我的體溫，也有筑城百姓、戍邊將士的體溫。我們的體溫融合在一起，我竟然想不起來我是坐在時光的哪一邊，我就在那樣的溫度里沉溺，身邊的秋風(fēng)，并沒有吹舊我們的時間。

一只鳥落在我的身旁，它試圖靠近我，我對它微笑，還是剛才那只飛落在城垛子上的鳥嗎？它是從時光深處飛來的嗎？它是在引領(lǐng)我嗎？它的啼叫聲，或許就是我內(nèi)心早已向往的遠(yuǎn)古的胡笳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