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玟

母親喜歡吃有嚼頭的東西，每次父親煮了面條，都會先給母親盛上一碗，再蓋上鍋蓋，讓面條養(yǎng)一養(yǎng)再盛上來自己吃。我只覺有趣，以為是不同習(xí)性的人一起生活的怪象之一。父親在家時，飯總是很酥軟的。父親出差了，母親煮的飯又硬了起來。一粒一粒的米，每一顆都像是濃縮著精華，小小的，到嘴里時仍顆粒分明，母親嚼得很香。

前些日子，外婆走路時沒注意摔了一跤，家里人便再不放心由她一人居住了，母親收拾出一間房間，接外婆到家里來住?！澳阋院笞呗芬c(diǎn)，不能碰到外婆，她腿腳不穩(wěn)，不能和你比的?！边@是母親剛接外婆來時同我說過最多的話。外婆不識字，也不愛看電視，母親不知從哪里找出一些破舊的衣服給外婆修補(bǔ)?！澳阃馄拍贻p時候的女紅可是出了名的好?！彼傁蛭铱湟?。每當(dāng)這時，外婆便會朝我笑，露出一列空落落的牙齦，眼睛笑得只剩下兩條縫，但眼里回憶舊事的喜悅卻快溢出來?！皨專^兩天就帶您回家看看?！蹦赣H也察覺到了?！昂煤煤??！蓖馄判σ飧⒘?。

我開始發(fā)現(xiàn)每天吃的米飯很軟很軟很軟。起先我以為是母親煮飯時沒留神，不小心水放多了，抑或是家里換了一種米，母親還未摸索到水與米之間量的比例。后來當(dāng)我看到母親夾了菜用勺子合著飯喂外婆吃飯的時候，我懂了——不是母親失手，家里也沒有買新米，是外婆。外婆年齡大了，牙口不太好，吃飯時只瞧見布滿皺紋的嘴唇的大幅翕動，像一條年老的毛毛蟲在緩慢蠕動。母親耐心地等外婆吃完，再喂下一口。“還行嗎？吃得動嗎？再吃塊肥肉？”面對母親的問題，外婆像個孩子似的，以點(diǎn)頭搖頭作為回應(yīng)。我吃著碗里軟軟的冒著熱氣的米飯，心里也是軟軟的，暖暖的。

原來母親在盡其所能地對她愛的人兒好。

父親回來的時候，母親給他和外婆盛好飯。吃著冒著熱氣的米飯，父親笑著對我說：“你媽媽這次煮飯的時候一定放了很多水?！蔽液艿靡猓骸澳睦锸撬。髅魇菒??！备赣H摸了摸我的頭，說：“愛就是水啊?！?/p>

古人把君子之交比作水，其實(shí)普通人之間的相處也可以比作水，或許情意沒有從口里說出來，但它也一定在日常生活中不經(jīng)意地表現(xiàn)出來。我從沒見過父親給母親送過玫瑰花，但我想，比起玫瑰花，母親大概更喜歡那一碗硬硬的面條吧。母親說，她小時候家境不好，外婆時常一邊吃飯一邊還要干活兒，但是她小時候穿衣吃飯從來不比別人家的孩子差，外婆吃了那么多苦，人是要懂得感恩的。

忽然，我懂了，給父親的那碗米飯里，飽含著體貼；給外婆的那碗米飯里，是滿滿的感恩。

飯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