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壘生
清朝末年,浙江某個小鎮(zhèn)上有個打更的。這打更的年紀(jì)也快70了,因為一無所長,也就每天打更混口飯吃。年輕時膽氣很壯,到老了反倒膽小了,便養(yǎng)了條狗,每天打更時帶在身邊,也好做個伴。
有一天,打更的照例出了門。這晚月光暗淡,加上有點云,當(dāng)云把月亮遮住時,天色變得更加昏暗。這打更的一手打著梆子,一手提著燈籠,帶著狗從街上走過。
江南小鎮(zhèn),河川眾多,走幾步就是一座橋。他剛走到石橋上,回頭卻看見狗沒跟上來,反倒掉頭往橋下跑去,打更的便喚了一聲。本來這狗養(yǎng)了兩年,很是聽話,平時一叫就會跟上,誰知這回,那狗卻根本不聽主人的吩咐,仍往橋下跑。
打更的心里有點不樂意,從一邊撿了塊瓦礫往下一砸,想把狗嚇上來。誰知狗突然發(fā)出悶悶的一聲慘叫,這打更的也吃了一驚,以為砸中狗了,但馬上聽見這狗的叫聲變得極是痛苦,還夾雜著掙扎的聲音。打更的吃驚不已,忙走過去看。
他走到橋下拿燈籠一照,卻見狗躺在河沿的石階上,一個足有臉盆大的黑影極快地一閃,似乎有很多細(xì)腳,看上去像是一只螃蟹。再定睛一看,卻見狗脖子上有兩個血洞,這狗只能微微抽搐,動彈不得了。
這個消息一傳開,鎮(zhèn)上的人全都毛骨悚然。當(dāng)時太平軍事敗已有幾十年了,正值同光中興的時候,江南小鎮(zhèn)也日益繁華,但人們的思想還相當(dāng)迷信。因為太平軍幾十年前曾駐扎在鎮(zhèn)上,后來清兵反攻,就在這橋下死過一個太平軍,有人就說只怕那是鬼魂作祟,務(wù)必要請和尚老道來做一場法事超度才行。
于是一些人就湊了些錢,請了和尚來做法事,手臂粗的香燭點了好幾根。做完法事,人們覺得鬼魂定然已經(jīng)被超度了,肯定不會再有事了,也就放心大膽起來。誰知第二天早上,橋下又出現(xiàn)了一只死雞,雞身上也有兩個傷口。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嚇慘了。有人說大概是請來的和尚法術(shù)不夠高,還不能把橋下的亡靈超度走。但和尚做法事也是要錢的,上一回就是大家湊份子湊出來的,再湊一次,若仍然無效,難道就一直湊下去嗎?還有人說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干脆不往橋上走就是了。大家覺得這倒是比湊份子請和尚老道來做法事更有可行性,于是不約而同地就不往這橋上走了。
一開始,人們還是晚上不過橋,過了幾天,干脆連大白天也繞遠(yuǎn)路,沒人再走這座橋了。有好事者還在橋邊豎了塊木板,說是橋下有惡鬼出沒,過往行人小心云云。住在橋邊的人家卻是沒辦法,便約好初一十五,輪番給這惡鬼上供,以求它不要為害鄉(xiāng)里。
木板剛豎好,這天有個拄著根打狗棒的叫花子來到鎮(zhèn)上。這叫花子一口異方口音,很是難懂,來鎮(zhèn)上走街串巷討口飯吃。走到橋邊,見別處人來人往,這兒卻冷冷清清,橋下還供著雞鴨,就問這是怎么回事。橋邊的住戶就跟他說了,這叫花子卻是個無神論者,說豈有此事,世上哪有鬼怪。他說自己愿意留在橋下看個究竟,把這惡鬼捉出來,只消幾戶人家給他一頓飽飯吃就行。
那幾戶橋邊的人家也是有苦說不出,別人可以不往這兒走,他們卻不能隨便搬到別處去,現(xiàn)在過橋都要繞好大一個圈子。如今他們見這叫花子自告奮勇,再加上傳說討飯的大多有幾手秘術(shù),反正也要給這惡鬼上供,不如就讓他試試。但也有老成的說不成,萬一這叫花子被惡鬼殺了,他自己光棍一條,一死百了,但橋邊這些住戶卻要吃不了兜著走,攤上人命官司了。
叫花子見他們有顧慮,就說自己愿意寫下生死文書,簽字畫押。一聽這叫花子居然還會寫字,人們都大為吃驚,連有所懷疑的現(xiàn)在也相信他深藏不露了。于是拿來了紙筆,這叫花子就在橋上攤開了,龍飛鳳舞地寫了幾行。有識字的一看,贊說好一筆顏體行書,這叫花子相當(dāng)不俗。
這一下人們更有信心了,索性把要上供的東西都拿過來,管這叫花子吃了個肚兒圓,末了,叫花子說再要一只活雞當(dāng)放逐餌。雖然有人怕這叫花子是騙吃騙喝還想再騙只雞去,但也有人家信以為真,拿了只小雞出來。當(dāng)晚這叫花子把雞拴在橋下,自己就在橋上攤開草席躺下。
第二天,人們一早起來,馬上就跑來看看情況。一到橋邊,卻見這叫花子正蹺腳大睡,打狗棒正倒著插在橋邊石縫里,棒頭上卻扎了個黑糊糊足有臉盆大的東西,長了八根長腳,還在亂舞,看樣子有點像是螃蟹,但沒有螯。
有人壯著膽子過去一看,驚叫道:“這是只壁蟢!”壁蟢是蜘蛛的一種,過去很常見,長得扁扁圓圓,在墻上極速爬行,以吃小蟲為生。但壁蟢一般不過指甲蓋大,臉盆一般大的壁蟢誰都沒見過。
聽得叫花子在橋下捉到的惡鬼是一只壁蟢,看熱鬧的人一下全都圍了過來。
那叫花子說他是福建人,當(dāng)?shù)叵x蟻也多,他小時候喜歡養(yǎng)蟲,壁蟢在他們那邊就叫“墻蟹”。聽到人們說這橋下的螃蟹怪竟能咬出兩個小洞來,他就知道準(zhǔn)是壁蟢了,只是他也沒想到有這么大。
有人問他養(yǎng)蟲做什么,這叫花子說是拿來吃的。聽得吃蟲,人們更加好奇,問他怎么個吃法,叫花子說下油鍋一炸就行了,非常香。只是他一個叫花子,現(xiàn)在也沒那么多菜油來炸東西。
看客中有一個是開油條豆?jié){店的,就說舊鍋陳油都有,若這叫花子敢吃,他就去拿來,本來也是為看個新鮮。
這人把爐子和一鍋油都拿過來,點上火煮沸了,見那叫花子把這臉盆大的壁蟢洗干凈了丟油鍋里一炸,真?zhèn)€異香撲鼻。待他吃得滿嘴流油,有個膽大的小伙子忍耐不住,要那叫花子拿條腿給他嘗嘗。猶豫了半天,小伙子狠狠心一口咬下去,倒也不覺難吃,據(jù)他說很像軟殼蟹。經(jīng)此之后,這橋下再沒出過異樣,橋便通行無阻了。
中國人的飲食習(xí)慣,一般對蟲子敬謝不敏。在清末那年代,看人吃蟲,還真是駭人聽聞。但蟲子其實富含高蛋白,而蜘蛛雖然樣子丑陋,實與螃蟹同屬節(jié)肢動物,現(xiàn)在柬埔寨有道風(fēng)味小吃就是油炸蜘蛛。
現(xiàn)在看來,吃蟲實是不足為奇,而壁蟢竟能長到這么大,甚至能把狗都咬死,才是真正的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