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緣
讀一些句子,聞到淡淡的清香,憶起一些往事。
每每念及歸有光《項脊軒志》中的那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總能想到我外婆房屋旁邊,在一堆亂石雜草中生長著一棵高大繁茂的枇杷樹。無數(shù)次翹首以待的成熟日來臨,我急忙拿著小背簍站在枇杷樹下張著幼稚的小臉歡快地叫著:“扔下來,扔下來!”
姥姥小心翼翼地站在樹上,不懼枝葉的阻擋,將手伸向樹梢(樹底下澄黃的甚至是微黃青綠的枇杷,早被人摘下吃去了),去摘一串顆顆圓滿橘紅的枇杷。故鄉(xiāng)的枇杷不似市場上的大如雞蛋,卻是我行過許多地方的路,品過許多種類的珍果,乘車劃船流向異鄉(xiāng)后至今懷念的味道。
要是與植物相伴的歲月能夠一直是美好的,我又何必有這么多的哀傷,又有什么好遺憾和怨恨的呢?
當我垂淚在外公床前,聽到廚房里翻騰的煮藥聲時,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麻木地在火爐前端藥,在黑糊糊的廳堂中跑來跑去的畫面,成了我一生揮之不去的傷痛。我越來越明白,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你明明想要去深愛,明明想要去實現(xiàn),明明想要去挽救,可最終都無能為力。
我曾立志要當一名女醫(yī)生,卻因種種緣由落空,以至于在聽到屠呦呦先生獲得二零一五年諾貝爾醫(yī)學獎時產(chǎn)生莫名的悸動,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女醫(yī)生是我一生不可企及的夢。所幸草木終究有情,在漫長的服藥歲月里,外公的病終于見了起色。古老的文化同古老的人們一同傳承下來,他們未曾懂得博大精深的中醫(yī)藥學文化,卻早早踐行了“藥食同源”的理念。
我喜歡讀辛棄疾的《定風波·靜夜思》:“離情抑郁,金鏤識流黃,柏影桂枝交口夾,從容起,弄水銀塘,連翹首,驚過半夏,涼透薄荷裳。”清新脫俗的草藥,絲絲入扣的藥香,被寂寞的詩人察覺,落成一行行詩句。我之所以這樣懷念植物啊,是因為我懷念那個無論我怎樣失望,落魄,哀傷都能撫慰和接納我的故鄉(xiāng),只是如今我身在何處,又將去往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