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榮
花花是我的小姑,只比我大七天,是在我們家長大的。她總是默默地躲在我身后,從來不會同我或弟弟爭任何東西。不過就在剛剛,她坐進一輛銀閃閃的車去了城里,留下我在窯洞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十二歲那年的一天,一對神氣的夫婦坐著車子來到我家。媽媽悄悄告訴我,他們是城里的有錢人,想從我和花花中收養(yǎng)一個做女兒。聽到這個消息后,我興奮得差點兒笑出聲來。可是,正當那個中年婦人拉著我的手時,弟弟突然指著我說:“她老打我,還跟我搶東西吃,花花比她好……”等他們走遠了,禁不住我的一再盤問,弟弟才道出真相:花花用一個蘋果收買了他。
就這樣,小姑搶走了我成為城里人的機會,而我只能看著她在離開村子的路上越行越遠,讓自己哭成一個淚人?;ɑǖ匠抢锊痪镁徒o我寄來了復習資料,書里還夾著信和她笑得一臉明媚的照片。
爸媽不識字,讀信的時候,我對她說的“對不起”壓抑著深深的怨憤。當天晚上,我偷拿了媽媽的五角錢,撥通了那家人的電話,告訴花花養(yǎng)母她經(jīng)常給家里人寫信,說他們對她不好。
我掛了電話不久,母親又去接電話了?;貋碚f小姑不聽話,那家人不想要她了,母親狠狠罵了小姑一頓,自此和她斷了聯(lián)系。直到高二那年,父親生病需要開刀,我才寄出了給花花的第一封信,向她求助。
花花很快將錢寄來了,還寄來一張她在辦公室拍的照片,仍然是花兒一樣明媚的笑臉。我恨恨地撕碎了那張照片,滿心只有這樣的念頭: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等父親出院后,我們又向她要了一大筆錢,承包了村里的磚廠。
后來,隨著父親的磚廠越做越紅火,那朵小小的花兒,便淡出了全家人的記憶。如果不是因為亞亞,也許我今生都不會再想起她。
在餐廳偶遇小姑的童年玩伴亞亞,談到小姑,她告訴我——花花只過了三年的好日子,養(yǎng)父就因為受賄罪被判刑,養(yǎng)母又中風癱瘓,她拖著養(yǎng)母到處打工治病。因為怕家里人知道不放心,所以一直瞞著我們。當亞亞問她當時為什么搶著去時,小姑告訴她,青兒小,怕去了以后被人販子賣了,所以自己搶著去了,幸好沒讓青兒去??!
聽到這里時,我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我無法想象,當我們一次又一次向這個災難重重的女孩求助的時候,她有一副什么樣的肩膀,才能扛得起這種艱辛的日子;當我們不再向她要錢以后,卻沒有人想起給她寫一封信時,她的內(nèi)心有著怎樣的難過?
可是,那個為著對我疼愛,有勇氣跟著陌生人去遠方的小姑,如今飄零到什么地方去了?
田宇軒摘自《坐在路邊鼓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