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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空

2018-10-31 10:28陳柳金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8年6期
關鍵詞:柚子

陳柳金

爬上杜英樹,搖落一地白花,徐鳴抱著樹干踮到地面,捧起花瓣往空中撒去。撲簌簌的,一瓣瓣落在石桌石凳和青石板上。嘴角朝左邊大幅上揚,瞪圓了眼直視著前方某處,要不是露出雪白的牙齒,大概沒人知道他在笑。這笑,怎么看都有點不對勁。“喵”的一聲,一只貍花貓從水磨青磚墻上跳躥過來。徐鳴觸電般抓起石桌上的紅皮鼓掛在胸前,兩只鼓錘咚咚咚地迅疾敲打,沿古巷一端跑出老遠,從巷口斜打過來的陽光一陣驚悸,倏忽陰黑了。

那些坐在石凳上的老人們沒顧得上撣去頭上的白花瓣,已笑得滿地找牙。

徐惠霞就是在這時火急火燎地出現(xiàn)在巷口的,她穿著前街沐足店的淺綠色工作服,臉色青綠,捋卷起的雙袖還沒來得及放下,亮著汗?jié)n漬的額頭朝巷尾高喊,鳴仔,媽在這,別怕!

徐鳴低垂著頭腳步拖沓地走過來,胸前的紅皮鼓似乎也失了氣變得癟塌塌的,手里吊著兩只鼓錘,剛才還伸手蹬腳的一個人,轉眼被嚇丟了魂兒。徐惠霞把他攬在懷里,陽光正好亮起來,把兩人罩在一片光暈中。

~1~

一連幾天清晨,姚鵬恩和邱小琬都是在鼓聲中被迫醒來的,散亂,沒有章法,一通躁響之后,便悄無聲息了。起初以為是斜刺里的清繡庵在做法事,攢勁一想,否了,庵里的鼓聲必定是方圓有度的,能讓整條街上的青石板都發(fā)出暖暖的光來。待曉得罪魁禍首是隔壁的啞巴徐鳴后,兩人恨得要把牙齒咬斷,姚鵬恩還抬腳猛蹬了一下床板,說,不把這渾小子的破鼓摔爛,以后沒好日子過!

邱小琬睜著熊貓眼圈,目光從黑黢黢的屋瓦移到青磚墻上時,不經(jīng)意看到了半墻角落里的白色霜花,說,才幾月呢,咋就掛霜了,還掛到屋里來,這古村落什么鬼氣候?。∫i恩一骨碌翻身爬起,伸手摸去,還用舌尖蘸了蘸,說,真是少見多怪,鹽霜,我小時候住老屋,見得多了!

正想爭辯,一只壁虎從墻那邊竄過來,一坨鹽霜脫離墻面撒落而下。邱小琬閉著眼說,再不搬家,遲早要變成一個冤死鬼!

就這點,邱小琬曾跟姚鵬恩爭論過,她說腳一落在青石板上,從趾尖到額頭都是涼沁沁的,一巷子的風穿堂而過,陽光轉眼陰了下去。姚鵬恩說,你那是心里有鬼,青石板恁光滑,怎么都感覺暖烘烘的。有一天晚上賣柚子回來時,姚鵬恩忽然想起邱小琬說的話,看著深巷幽冥的燈影,腳踩在青石板上,果真打了個寒顫,不知道為什么。

邱小琬每晚都精心打理她的商鋪,她在淘寶網(wǎng)上賣女式簡裝,一到晚上便不厭其煩地更新圖片,也不知道怎么會有那么多花樣百出的款式,難怪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簡裝比戲服還花俏,真的是要踩高蹺唱大戲的節(jié)奏。姚鵬恩心里毛刺刺地想時,手上攥著一疊花花綠綠的小額票子,一邊僵硬地數(shù)一邊哈欠連天。他已賣了一天的柚子,早就眼皮打架了,何況這盈利遠遠低于預期。但邱小琬又從淘寶網(wǎng)轉移到微信公眾號和朋友圈,要把那些圖片充分釋放到廣大網(wǎng)友中去。以為不費吹灰之力,簡裝便會一件一件地飛出古巷。事實上,上鉤的魚兒總是三頭兩尾的,鋪天蓋地都是網(wǎng),能撞到邱小琬網(wǎng)上的十有八九是像徐鳴那樣的呆瓜。

如此一搗弄,不到深夜十二點多,邱小琬斷不會上床。姚鵬恩已經(jīng)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響鼾,哪怕有點磕耳,邱小琬卻聽著心里踏實,好像滿屋子都飄著姚鵬恩的氣息。但她一躺下,必定要把他弄醒,她要姚鵬恩和自己一起入睡,否則這老屋舊舍的夠瘆人。姚鵬恩像突然止息的引擎,不過半個小時入不了被掐斷的夢,這恰好跟上了邱小琬的入夢節(jié)律。

他們往往要睡到次日九點,這些天徐鳴的鼓聲卻一大早把他們的美夢給生生攪了。邱小琬沒了睡意,一個勁地胳肢姚鵬恩的腋窩,沒有辦法,姚鵬恩只得磨磨蹭蹭地起來買早餐。

照例去前街買了邱小琬愛吃的腸粉,返回時,隔壁的木門吱呀打開,走出一個穿淺淡衣服的女人來,門前的紅燈籠和紅對聯(lián)更襯托了她的素白。從巷口斜打過來的晨光照在她身上,成了一個近乎透明的人。她的白,與青磚墻的白完全是不同的。青磚墻的白滄桑,她的白卻清爽得能掐出水來。姚鵬恩一直瞅著徐惠霞逶迤地走出巷口,忘了收回目光,推開自家的木門時竟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個柚子,骨碌碌滾到天井里去。撿回來,扔到入門的墻角處,那里堆著上百個金黃的水晶柚。姚鵬恩的手感到底差了點,柚子從空中落下的重力使柚子堆發(fā)生了塌方,稀里嘩啦滾了一地。

邱小琬還沒來得及吃腸粉,姚鵬恩說,告訴你一個好辦法,拿兩個水晶柚跟那傻子換鼓!

邱小琬撲哧笑了,說,虧你想得出!也顧不上吃,尾隨姚鵬恩繞過滿地的柚子,賠著小心揀空地兒走了出去。

門虛掩著,推開一條縫,不見人影,姚鵬恩咳了咳,踱到房間門口,徐鳴坐在桌前玩積木。那面紅皮鼓不可一世地掛在青磚墻上。

姚鵬恩把兩個柚子遞前去,說,叔叔跟你換鼓,行不?

徐鳴直視著,眼白把眼球擠到一邊,真搞不清楚他在看水晶柚還是姚鵬恩。酒窩里溢出來的笑意卻很明亮。

邱小琬也帶點渴求地望著他,一只壁虎嗖地出現(xiàn)在墻上,正好被徐鳴看著。猛轉身,從墻上奪下紅皮鼓用力敲擊,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整個古村落的夢都給敲醒了。

兩人在這巨大的聲浪里奪門而出,如同兩尾魚從涵洞中逐了出來。

姚鵬恩從自家門縫里看到徐惠霞提著饅頭急急跑回,這個女人真的有動人之處,連跑步時都有一種梨花帶雨的美。

~2~

這天走運,上午整車柚子給一個素不相識的老板買走了,真的是大年初一吃酒飯——頭一遭(糟)。那時姚鵬恩把三輪車停在馬路牙子上,柚子堆出了車廂的擋板,路面稍微凹凸便會滾落,但姚鵬恩總能順溜地繞過顛簸處。一輛大奔在前面幾米遠停住了,鉆出一個老板派頭的人。當時姚鵬恩以為他去旁邊的大麥客,沒想到直接朝他走過來。

咋這么早就有柚子了?

老賽,這是水晶柚,七月份就成熟了,我們老家梅州種的,山上一大片都是!

老板捏了捏左臉頰黑痣上的毛,猶豫不決。

姚鵬恩把一個水晶柚掂在手上,比普通柚子大出一倍,金黃金黃的,看著就喜人。掏出水果刀,在柚皮上左一刀右一刀地劃拉,剝開,五指掐進去,一掏,雪白的肉瓤就出來了。剝下一瓣遞過去,水晶一樣的顆粒進了老板的嘴。大概味道不錯,又下了一口。

但老板還是遲疑,說,柚子不是中秋才成熟的嗎,難道這也有轉基因的?

姚鵬恩一句話消除了他的疑慮,說,怎么可能!在梅州,有水晶柚、蜜柚、紅囊柚、紅肉柚,三紅柚、沙田柚……品種多著呢,就像蘋果公司的iphone1、iphone2、iphone3、iphone4、iphone5。

老板手一揮,說,整車柚子賣給我,讓員工們都嘗嘗!

就這樣,老板前面開大奔,姚鵬恩后面踩三輪緊跟到工業(yè)區(qū)。停在一個廠門口,老板喚來一群穿黃色工作服的員工,把車廂里的幾十個柚子全拿進儲物間。姚鵬恩尿急,下車去找?guī)?,卻誤進了車間,天哪,全是機器人!隔著玻璃墻看得一清二楚,有拿籃球在投籃的,有舉著拳頭練習拳擊的,有手持拖把拖地板的,有端菜盤當服務員的。姚鵬恩早聽說這個城市幾年前就在生產(chǎn)機器人了,以為那是神話,今天頭一次看見,還真有點不敢相信,卻仍然為自己開了眼界暗暗自得。但轉念間憂慮起來,以后很多工作都由機器人代替,還要人類干什么?這樣想著,一個兩眼藍光閃爍的機器人甩開雙臂跑過來,伸手指向他。姚鵬恩趕緊拔腿而逃,跳上三輪車風一樣駛離工業(yè)區(qū),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幾乎糾結了一個下午,騎著空三輪車兜了大半個城,傍晚時姚鵬恩一咬牙,繞道去超市買了三斤山竹,靠,花了近百元。邱小琬老是說山竹好吃,車厘子好吃,紅毛丹好吃,奇異果好吃,從來沒說過柚子好吃。這柚子可是老家的特產(chǎn),遠銷北京上海天津,還出國呢。但邱小琬說土里吧唧的,年輕人誰吃這老土冒!姚鵬恩被噎得差點喘不過氣來。這次就裝一回大爺,讓邱小琬這胳膊往外拐的知道爺?shù)拈熅b和硬氣。

晚飯后,不知為啥,當姚鵬恩把山竹提到她面前時,身子卻軟趴趴的,連脊椎骨都直不起來,極想靠到邱小琬身上去,說話便語無倫次,今天……整車柚子……賣完了,賺了……三百塊,這山竹……好貴,抵得上……二三十個……柚子……

邱小琬乜斜了一眼,輕哼一聲,說,不就三百塊,還不夠買半瓶護膚露,那些老板打開店門一上午就賺上千塊!

熱臉貼到了冷屁股。渾身松軟的姚鵬恩瞬間來了氣,血液和骨骼復活了,能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響,但身上的某處卻再也不像原來那樣鼓脹,完全軟了下去。他疲累的身體本想在邱小琬身上得到休憩和釋放,但邱小琬不買賬,掰開一個山竹,把雞卵大的潔白果肉往嘴里塞,好歹留了一瓣。拎著剩下的山竹出去了,踏出門時扔下一句話,一個朋友訂了幾件簡裝,給她送去,順便敘敘舊!

鬼知道是不是呢,她時不時要在晚上出去,不知道是逃避這古村落詭異的夜晚,還是去找尋能照亮她的燈火。姚鵬恩心里黑黢黢一片,身上有一股流體東奔西突,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他用嘴噙住那瓣果肉,伸出舌尖舔了舔,以為會有什么驚喜。一咬,呔,酸甜酸甜的,哪有柚子好吃!當下就后悔了。

是你的被風刮到美國也會自己回來,不是你的用鐵籬笆也圈不住。雖然姚鵬恩對邱小琬的來去抱著一種平和的心態(tài),但他覺得還是要負點責任,燃眉之急的事就是不能因為隔壁徐鳴的鼓聲使漂浮在他們之間的感情氣球嘣地破裂。

于是,邱小琬前腳剛走,姚鵬恩后腳就去了前街的沐足店。他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邁出去的,上午買山竹花了近百元,洗一次腳少說也要五六十吧。姚鵬恩心一橫,豁出去了,不就是幾個柚子的事?當作半路上掉陰溝里去了!

剛踏進門,他就受到了沐足小姐夾道歡迎的禮遇,高分貝的“歡迎光臨”刺得耳根軟酥酥的。姚鵬恩被一個身材高挑穿紅色碎花旗袍的服務員領上了樓,她的笑有蜂蜜的味道,說,先生有固定的號嗎?姚鵬恩愣了一下,說,我點徐惠霞!她笑了,說,我們都是叫號,沐足店不通行名字的!姚鵬恩心里暗暗叫苦,萬一點的不是徐惠霞的號,這錢不是打水漂了嗎?服務員并沒有催他,只是蜜蜂似的盯著他笑,姚鵬恩怎么都感覺笑里藏著針,有一種無形的威懾。誰叫自己穿得不像一個有錢人呢,便胡亂說了個號——28號吧!

這間店的生意很火爆,房間都客滿了,姚鵬恩被安排到大廳的格子間。他躺在按摩床上,閉著眼祈求上天保佑。一個甜糯的聲音響起,姚鵬恩立馬就喪了氣,索性堅持把眼閉住,除了徐惠霞,他不想見到任何女人。水龍頭在沐足盆里嘩嘩地下著水,28號說,先生,請起來試試水溫!姚鵬恩不得不坐起,睜開眼,很平常的一個女人,比邱小琬,比徐惠霞,都要平常。只是她并不像服務員那樣笑得燙臉,表情很溫和,像盆里的水溫。

捏了腳,又按頭部,勁道恰到好處,舒坦!這六十塊錢的重量慢慢變輕,不再壓得胸口難受。沒見到徐惠霞,這錢也花得值,享受了宮廷式的服務,皇公貴族莫過如此。

隔壁格子間的呼嚕聲加足了馬力。姚鵬恩暈暈乎乎的也有了睡意,聽說瞌睡會傳染,也許是真的。過不了多久,一個女聲說,先生,時間到了,還要加鐘嗎?隔壁的男人聲音有點喑啞,說,哪天到我家里去,給你加多少鐘都行,哈哈!

門開了,兩個人走了出去。姚鵬恩繼續(xù)閉眼享受著,因為徐鳴的鼓聲,這幾天沒睡好,竟然頭一歪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傳來并不友好的對話。

——怎么又回來了,想在我身上揩油連門都沒有!

——這個城市是你的嗎,我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過好各自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兒子身上流著你的血!

——什么,你說什么?我們有個兒子?!

——五歲了!這五年,都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但我們絕不會要你的一分一毫!我要活路,為什么就不能到這個城市來!

男人瞬間噎住,剛好姚鵬恩到鐘了,拉開門時,隔壁的沐足女摔門而出。是徐惠霞!她怒氣沖沖的身影讓姚鵬恩心頭一緊,真想揪住隔壁的男人暴打一頓。沐足女說,先生,我是28號,歡迎下次光臨!姚鵬恩問,隔壁那個女人是幾號?她說,30號!

~3~

那晚,邱小琬跟姚鵬恩大吵了一架,逼著他搬離古巷。她的理由是,住在這老屋舊舍里,陰氣從腳升到頭,連做夢都能聽見雜亂的腳步聲,生意能做起來才怪!那時姚鵬恩剛作勢把三輪車推進門,她沒幫手,反嚷嚷開了,姚鵬恩一怒之下猛地推搡,三輪車撞到了老墻上,雪白的鹽霜附著墻皮脫落下來,車廂里的柚子滾了一地。他們的爭吵一發(fā)不可收拾。

要是在生意和愛情之間做一選擇,姚鵬恩寧愿選擇前者。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而姚鵬恩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件事卻是碰見了愛情。后來他才知道邱小琬是離過婚的女人,被掃地出門后無處可去,陰差陽錯地與姚鵬恩混到了一起。她總是沒心沒肺,并不想把自己交給姚鵬恩,大概覺得他只是自己停歇的一個站臺,只要找到下家,隨時都可以登上愛情的和諧號,去觀賞前方更為寬遠綺麗的風景。

這生意卻如腎功能喪失的男人,怎么也起不來。屋子月租四百,在這城里上哪去找這么便宜的房子啊,雖說是古民居,住著安靜,還方便,走出巷子就是熱鬧的街市。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姚鵬恩才不會理邱小琬那腦子缺根筋的!

后來草率地沖了涼,邱小琬已把自己關在另一個房間里,木門板著一副慍怒的面孔。里面?zhèn)鱽鞷aJor的歌聲,又是那首《懸空》……曾經(jīng)的錯洶涌而來/又一閃而過/在這天空沉沒的孤島/掙扎剝落著軀殼/地面像落葉不斷掙脫/看著注定吞下的苦果/是誰的錯無法躲過/在悄然墜落/旋轉 旋轉著黑洞的漩渦/慢慢地 慢慢地剖開了光陰里的核……

她每次跟姚鵬恩吵了架,都用這首歌來宣泄她的不滿。這歌好像天生就是為她寫的,她當作了她的圣經(jīng),反復地傾聽。這樣,姚鵬恩反倒放下心,要是里面靜悄悄的,說明她受到的傷害確實重了,一時想不開,誰知道會闖下什么禍害來。再說,窄小的院子里戳著一口古井,虎視眈眈地望向古村落灰暗的天空。

姚鵬恩仰靠床上,一個勁地吸著煙,朝烏黑的屋瓦吞云吐霧。想著來這個城市后沒少挨苦,什么來錢便賣什么,但時運不濟,只賺了個飽暖,銀行那頭跟他有仇似的,賬戶上的數(shù)字還是四位數(shù),這年頭能抵什么用呢,生個病一夜之間賬戶便清零了。

生活一天不見轉機,邱小琬便一天不答應和姚鵬恩結婚,他們之間就這樣若即若離地過著,好像每天看到的都是對方的影子。

姚鵬恩猛吸一口,煙霧煩亂地升騰、散開,一只壁虎從青磚墻上躥向屋頂,轉眼消失不見。門推開了,邱小琬攬著抱枕走進來,一頭埋到姚鵬恩懷里,驚魂甫定地說,一個人睡,我怕!她大概又夢見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了。他緊緊地箍住她,用煙味濃重的厚嘴唇貼上她的櫻桃小嘴。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姚鵬恩才能看清邱小琬的面孔。她其實是很迷人的,側看有點像韓國女星全慧彬。眼睛溢出的笑意帶著暗夜的饑渴,姚鵬恩的五內(nèi)被點燃了。她暗地里在追韓國男星權志龍,說他長得像郭敬明,有點潮有點萌,姚鵬恩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喜歡這種干蘿卜瘦蘆柴的身型,也許權志龍年入一億的傳奇才是吸引她的主因。想到這,姚鵬恩泄憤似的一聲咆哮,與她酣戰(zhàn)了一個多小時,最后互相抽了對方的七魂六魄,兩具紙人癱軟在床。

又是那通亂鼓把他們從幽邃的夢境里強行拖曳出來的。姚鵬恩眼皮沒扛住,又死死地閉上了。邱小琬嘀嘀咕咕地說,那傻瓜老是敲鼓,是不是看見什么鬼怪了,這陰森森的老房子,說不定有過冤死鬼。姚鵬恩哪怕再困,這話還是讓他激靈了一下,但他竭力壓住她的想法,費了好大勁從嘴里吐出幾個字,別自個嚇唬自個了!邱小琬卻很較真,聽說殘疾人最通靈,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異物!姚鵬恩睜開眼,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說出的話卻很正能量,邪不敵正,心里無鬼,這世上就沒有鬼!

邱小琬很不喜歡這話,說,你才心里有鬼呢!說著摸出手機,一定又在刷屏了,看有沒有客戶下單。要是真有,說不定她又會爬到他身上,整條古巷都會震顫起來。

昨晚的奮戰(zhàn)掏空了精魄,姚鵬恩勢不可擋地陷進夢里。醒來時,發(fā)現(xiàn)邱小琬不在,趕緊打開門,她穿著睡衣站在古井旁。姚鵬恩真的怕她一時想不開跳下去,成為古巷一個無家可歸的芳魂。姚鵬恩把她拉回房間,說,我等會兒就去找房子!邱小琬木木地坐著,還把眼緊緊閉上,滿臉煞白,姚鵬恩一時慌了手腳,剛要踏出門,她睜開眼說,我又在井里看見了一個陌生人的面孔!

自從這些天清早響起徐鳴的鼓聲后,邱小琬疑神疑鬼的癥狀加重了,再不做做思想工作,說不定邱小琬會進精神病院。

跟徐鳴沒法溝通,他決定再去沐足店找徐惠霞。晚上,邱小琬去逛大麥客,她叫姚鵬恩陪她,他訛她說肚子疼,他才不會犯二愣呢,又去掃臺灣貨了,陪她去還不是要他出血。

這一次,姚鵬恩擺出老客戶的架勢點了30號,服務員說她正在上鐘,給他推薦了32號,姚鵬恩堅持要30號,便坐在休息室干等。

這個時候,手機是最忠實的朋友。但太多的垃圾信息使空氣變得渾濁,拉長了這焦心的等待。想著徐惠霞的潔白和嬌顏,這等待竟美好起來,他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讀著之前不屑一顧的信息,似乎全都有了溫度,伸出一只只香嫩的手柔情萬種地撓著他。冷不丁,一只水蛇似的手伸了出來——邱小琬在微信朋友圈曬了大麥客的護膚霜、潔面乳、面膜,還寫了一句話:今晚姐不差心情,就差錢!姚鵬恩一閃而過,生怕被她纏住付款。

于是,剛安頓下來的夜晚一下子凌亂了,他索性閉上眼,補補早上被撕破的覺。

是微信提示音把他吵醒的,果不其然,邱小琬留言說付款時少了兩百,叫他發(fā)個微信紅包。心頭砰地燃起火,正要脫口罵“這上輩子帶著算盤出生的,鉆到地縫里都躲不過她那算計的手”,服務員走了進來,說,先生,30號剛下鐘!姚鵬恩被帶到一個房間里。

把邱小琬晾一邊去,他要好好跟徐惠霞談談。姚鵬恩想象著門推開時徐惠霞臉帶春風的表情,心里重又被暖意包裹著。門敲響了,穿淺綠色工作服的徐惠霞眼睛紅紅的,看到姚鵬恩時,臉上掠過一陣驚愕,但很快平靜了,說,是你,這么巧?

姚鵬恩說,這些天老是睡不好,洗腳放松一下。

徐惠霞說,是我們家徐鳴吵著你了吧,真的不好意思。

姚鵬恩說,他為什么要敲鼓,在屋里能看見什么嗎?

徐惠霞說,哦,他早上會看見壁虎,害怕,敲鼓把它嚇跑。他很怕動物,哪怕一只小昆蟲都會被嚇著。還有,他不會說話,鼓在幫他說話呢,萬一發(fā)生了什么急事,他會敲鼓,我在店里能聽見!

姚鵬恩恍然大悟,真的不忍心說出讓她好好管教徐鳴的話。

~4~

沐足盆里的水溫剛好,半蹲著的徐惠霞在姚鵬恩腳上揉捏,剛擦了精油,姚鵬恩說了一句——你們母子倆,也不容易!這話也許觸到了痛處,她抽搐著鼻子哭了。姚鵬恩慌了手腳,這次來本是想叫徐惠霞勸勸她兒子的,現(xiàn)在他卻滿腦子搜索什么合適的話來勸徐惠霞,但腦子像糨糊一樣。

她可能覺得他可以說話,便把掩藏的心敞了開來,說,徐鳴命苦,生下來就說不了話,跟著我過了幾年東奔西跑的日子,無論走到哪個城市,他都帶著那面紅皮鼓。我知道,他們笑他癡傻,但他能敲一通好鼓。去年在深圳打工時,被社區(qū)工作站邀請去元旦聯(lián)歡會上表演擊鼓,觀眾說他是聰明的傻瓜。前幾天,偶然碰上了那個男人,我真后悔當年中了他的套,這幾年我都在為這段孽情付出代價。五年前我在這個城市當沐足女,那個男人死纏爛打,后來糊里糊涂好上了,以為他是真心追求我,沒想到他的老婆出現(xiàn)在沐足店,對我又是打又是罵。剛好家里打來電話,說母親摔了一跤,叫我回去照顧幾個月?;氐郊液笪也胖雷约簯焉狭?,母親堅決叫我去醫(yī)院打胎,否則不認我這個女兒。我就是在家人的冷眼和村民的非議中咬著牙把徐鳴生下來的,出生后帶著他四處打工維持生活,這些年受的苦,常人根本沒法想象。那個跟徐鳴有血緣的男人生了三個女兒,盼星星盼月亮都想有個兒子,便想認下徐鳴,但非得叫我去醫(yī)院做DNA鑒定,剛才他還來找我,逼著我明天帶孩子去醫(yī)院……

這不是煽情故事,是現(xiàn)實版的生活,它不應該發(fā)生在單純?nèi)崛醯男旎菹忌砩?。即使眼角掛著淚,徐惠霞也是美的,他想伸手幫她揩掉淚水。

微信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提示音,他沒點開,不用說,又是邱小琬發(fā)的催命符。姚鵬恩說,去吧,認上了,以后多一份依靠,你們會過上幸福生活的!徐惠霞卻說,是不是他的孩子,我還不知道嗎,憑什么要去做DNA?我們這么多年受的苦,難道要到醫(yī)院去檢測證明?他想認兒子,我還不稀罕呢,誰知道他以后會對徐鳴怎樣!

這話,讓徐惠霞在姚鵬恩心里一下子變得高大,他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而邱小琬一下子矮了下去,打個電話發(fā)個微信呵口白氣吐口唾沫說句閑話寫句問候語,十有八九都跟金錢有關。說不定什么時候找到下家,一閃身就溜了。但姚鵬恩不想在兩人還同在屋檐下時鬧得里焦外嫩,于是忍痛給她發(fā)了兩百元微信紅包,對她發(fā)的語音視而不見。

到鐘了,姚鵬恩遞給她錢,她不收,說這些天徐鳴老打擾你們,心里過意不去。姚鵬恩走去收銀臺,服務員說30號交代過了,免買單。

姚鵬恩被一種暖暖的氣流圍裹著。褲兜里又冷不丁響起微信提示音,點開第一個,邱小琬的聲音很憤怒——姚鵬恩你個孤寒鬼,兩百元會要你的命啊,不發(fā)過來我今晚就跳井給你看!點開第二個——我就說嘛,是男人都心疼女人的,我買化妝品還不是給你臉上貼金?

這天一早,徐惠霞敲開門,說上午那個男人要來認徐鳴,他幾次逼我?guī)禅Q去做DNA,我沒去,這次我怕他,怕他……你倆能不能陪陪我們?

姚鵬恩當下便應允了。

大約十點,巷口那頭的陽光斜照在這條長長的巷子里,粉白的水磨青磚墻有了溫潤的亮色,青石板路瑩瑩發(fā)光,就連一天到晚不停歇的風也止了步。兩個身影走進巷子時,尖葉杜英樹下嘮閑嗑的老人們?nèi)监淞丝?。那兩人衣著光鮮,皮鞋锃亮,其中一人腋下抱著一米來長的紙箱。

徐惠霞和徐鳴站在門前,陽光剛好照在姚鵬恩臉上,眼睛瞇縫,看不清來人的面孔。腳步停了下來,一個男人遲疑了好一會兒,還是邁前去擁抱徐鳴。姚鵬恩看到他伸手捏了捏左臉頰黑痣上的毛,眨眼間猛地一拔。換了個位置,終于看清了,這個男人正是那天買他整車柚子的老板!

另一個男人已經(jīng)打開紙箱,是一個機器人!活靈活現(xiàn)地站在青石板路上,那人撳了一下按鈕,機器人甩臂掄拳地動了起來,好似在做廣播體操,然后邁開步子。

徐鳴一陣顫栗,手握鼓槌敲響紅皮鼓,咚咚咚,咚咚咚!沿著巷子朝前跑去,機器人快步地在后頭緊追……

邱小琬笑得直不起腰,姚鵬恩踹了她一腳。

其實這僅僅是前奏,事情是在那天下午發(fā)生的。姚鵬恩賣柚子回來時路過沐足店,便進去找徐惠霞。她在他的腳上揉捏著,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知道她擔心什么,也許這事攪得她一直睡不好,臉上一副倦容。姚鵬恩忽然把徐惠霞抱到按摩床上,說,阿霞,你太累了,我?guī)湍阆茨_吧!蓄著勁搓揉,洗完了腳,又去按頭部。徐惠霞幸福地閉著眼,說,頭一次有人幫我洗腳按摩,真舒服!姚鵬恩靠近她的耳朵,低聲說,要是愿意,我?guī)湍阆匆惠呑幽_!呵出的氣使徐惠霞耳根發(fā)癢,一直癢到了心里去。

姚鵬恩的嘴貼近徐惠霞的紅唇時,后面的古巷鼓聲大作,徐惠霞馬上翻身起來,奪門而出。

杜英樹下坐著幾個老人,見徐惠霞跑來,一個老人說,剛才巷子里來了兩個戴墨鏡的男人,見你兒子從樹上下來,伸手抓他,你兒子用力掙脫敲著鼓往巷子那頭跑走了……

徐惠霞和姚鵬恩找遍了古巷,還走到外面熱鬧的街面,逢人便問有沒有看見一個胸前掛著紅皮鼓的呆傻孩子,所有的人都搖頭。后來在古巷一所老宅門前的花墩旁看見了那面鼓,徐惠霞緊緊抱在胸前,淚水不住地滴在鼓面上,嘴里囁嚅著,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也就是一根煙的工夫,徐惠霞曙光初現(xiàn)的心情馬上布滿了陰霾。她萬萬沒想到,那個男人五年前信誓旦旦地追求自己,五年后卻人面獸心地搶奪她的兒子。他的廠里不是有很多機器人嗎,為什么還要把我的啞巴兒子搶走?

徐惠霞姣好的面容一夜之間憔悴了,如一朵暮氣沉沉的干花。

第二天清繡庵響起鐘磬鼓樂時,住持不小心碰著桌面上的橙子,滾到供桌下。掀開黃色帷幔,驚叫了一聲,是徐鳴!直挺挺地躺在里面。住持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醫(yī)生說高燒四十度,咋這么遲才來醫(yī)院,這孩子命大!掛了兩瓶點滴,徐鳴很快就退了燒。

~5~

傍晚回來后,木門虛掩著,跑去房間,不見邱小琬。一陣風從天井上刮下來,惴惴地走到古井邊,提著心看去,一圈灰淡的天光,如渾濁的眼睛怨懟地盯著姚鵬恩。轉身跑回屋里,邱小琬的拉桿箱和所有化妝品、衣物都不見了。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眼前的屋檐和老墻透出垂暮之人的衰朽氣。邱小琬雖不貼心,屋里好歹有鮮活的人氣,她這一走,把熟悉的氣息都帶走了,姚鵬恩一下子墜入了陰暗的地窖里,胸口憋悶得劇烈起伏。

大約十一點,隔壁傳來一陣鼓聲,有板有眼,時急時緩,一點都不散亂。不用說,是徐鳴在擊鼓,他能感覺到徐鳴氣運丹田,勁在腕上,如一個登臺獻技的藝人,但兩眼怎么也對不到一個焦點上。而觀眾,只有姚鵬恩和徐惠霞。鼓聲咚咚,眼前出現(xiàn)萬馬奔騰的宏大場景,穿過草原、村莊和森林,跨過高樓林立的城市。他看見了飄雪的杜英、如霞的櫻花和金黃的橡果,還聽見了淙淙的流水、清脆的鳥鳴,陽光射穿氤氳霧靄,山那邊隱約可聞漁家的號子……

翌日上午出門時,一條微信飄進姚鵬恩手機里,起初以為是邱小琬的,點開,沒想到是徐惠霞——

鵬恩,我和徐鳴走了,不得不離開這個城市,不用記掛我們。忘記我吧,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但我不能失去徐鳴,哪怕以后的日子沒有起色,我們都會相依為命。但愿你和小琬幸福美好,昨晚的鼓聲,是我和徐鳴對你們的祝福!

淚水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整個古村落在姚鵬恩眼里搖搖欲墜,他騎在三輪車上,怎么也找不到平衡點,身子笨重地靠著青磚墻。眼睛失神地望著巷口,徐惠霞牽著徐鳴的背影,長長地烙在子夜時分路燈下的空巷里。仿若從半空中伸出一只手,在水晶柚上左一刀右一刀地劃拉,五指掐進去,把肉瓤給掏走了,剩下一個無助的空殼。巷子里刮過清冷的風,打著拐兒裹向杜英樹,繁盛的花瓣吹得滿巷子白皚皚的,轉眼鋪上了一層雪。陽光從封檐板和青磚墻上退縮回去,這個古村落只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只有一堆被風干的柚子陪著他。

姚鵬恩游魂似的騎著三輪車瘋跑,不經(jīng)意看到對面大樓一個人懸在高高的玻璃墻上,手握長柄除塵器清潔墻面。他的身腰綁著安全帶,兩腳懸空,陽光從玻璃上反射下來,刺得姚鵬恩眼睛生疼。他感覺兩腳從三輪車上懸浮起來,輕飄飄的,一股強大的氣流托起身子升向半空,蜘蛛人似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責任編輯/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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