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和

楊月樓在同光十三絕這幅寫真圖畫里，扮演的是《四郎探母》里的楊四郎楊延輝。楊月樓是武生宗師楊小樓之父，楊家在梨園至今已歷六代。楊月樓文武兼?zhèn)?，既是老生又是武生。他的技藝不得了，紅遍京滬，大江南北都盛傳他的很多故事。比如說他是怎么拜師的，他的老師是三鼎甲中的京派老生張二奎?？蓷钤聵鞘前不杖耍前不諔褜幨奇?zhèn)的人。這個地方倒是和徽派老板程長庚的老家潛山縣緊鄰，可以說是很近很近的老鄉(xiāng)。楊月樓的父親叫楊基旺，又叫楊二喜，是徽班唱武旦的，而且武藝超群，大刀耍得特別好，所以又有個名字叫楊大刀。在家鄉(xiāng)唱戲畢竟是觀眾有限，他們就想闖一闖京城，于是他帶著小楊月樓，那時他叫楊久昌，家譜中的名字叫楊久先。來到京師想搭班唱戲，可是這并不那么容易，班沒有搭上還得吃飯，怎么辦呢？就去了前門外天橋游樂場，父子倆想賣藝求生。前面表演是小久昌，他在那兒練套拳；后面是楊二喜耍一趟大刀，看的人很多。為什么呢？看到小孩武藝超群，看到中年人大刀耍得如同車輪一般，非常奪人眼球。這時恰恰有一個人路過天橋，看到了這爺兒倆的武藝。

楊月樓重登舞臺

上文留了一個尾巴，楊月樓被遞解回籍，這是刑部下的文，那么楊月樓回原籍沒有呢？楊月樓也不傻，他沒有回去。經(jīng)過兩三年官司的反復，楊月樓好容易重獲新生，如果回到安徽懷寧石牌鎮(zhèn)去，那這戲就唱不了了，也就沒有后來這個三慶班班主了。楊月樓沒有回去，這可以說是楊月樓的叛逆性格使然。當時上海的輿論也是完全站在楊月樓這一邊，紛紛為他聲援，所以楊月樓就在上海這個地方，又待了一些日子。轉(zhuǎn)過年來，到了光緒三年（1877年），楊月樓在眾梨園好友的資助下，居然在上海開了一個茶園，叫鶴鳴園。他開的這個茶園也是戲園，由他領(lǐng)銜挑班主演，演唱什么呢？依然是奎派老生戲——《打金枝》《回龍閣》《五雷陣》《四郎探母》《牧羊圈》，都是奎派的拿手戲。武戲演的是《翠屏山》《趙家樓》《惡虎村》……還有猴戲《安天會》《芭蕉扇》《金錢豹》《泗州城》等。據(jù)說當時各個刊物都有報道。說他這個孫悟空演得太棒了，演的是人、神、猴三位一體，既形似又神似，是演了個神猴兒。手中那一根金箍棒在臺上耍得是如見車輪不見人。臺下掌聲雷動，日日客滿。這里邊多說一句，后來楊月樓的兒子，就是楊小樓，也以演神猴兒出名，這也可以說是“基因”關(guān)系。

楊月樓就這樣在上海一共演了兩個多月，這時候上?？h衙門不干了，說判你遞解回籍，你沒有回籍不說還在這兒唱戲。這不是在我眼睛里插棒槌嗎？不可以。這時就有人出來給說和，反正又得給衙門口送錢去。最后雙方達成了一些妥協(xié)，說以后演戲不準登你的名，只寫倆字，“準演”。比如說，準演《五雷陣》、準演《打金枝》、準演《安天會》，“準演”倆字就代替楊月樓的大名。這樣，又維持個把月，也不行了，衙門竟想有一天來捉拿楊月樓，想再把他放進監(jiān)獄里邊。幸虧縣衙內(nèi)有好心人給他通報，說，你趕緊走吧，馬上公差就要來拿你。于是楊月樓匆匆而去。他去了哪兒呢？他去了蘇州，楊月樓膽夠大，到了蘇州依然演戲。當然又是轟動一時，短期演出之后，他又奔了天津，在天津又是暫時演戲。在這兩個地方，他譽滿南北。光緒三年（1877年）5月份楊月樓來到了北京，立即參加了三慶班。從此楊月樓一帆風順，并成為了大老板程長庚的左膀右臂。

三慶班有了接班人

楊月樓回到北京以后，三慶班的大老板程長庚正是求賢若渴，想找一個接班人。一看楊月樓來了，他一瞧，楊月樓文武戲都好，感嘆來得太是時候了。三慶班這個時候正要唱一出連臺大戲——36本的《三國志》。說起來，當時四大徽班當中的四喜班、春臺班都大排新戲。四喜排得最多，排的是《雁門關(guān)》《五彩輿》《雙龍會》《盤絲洞》《梅玉配》等，都很叫座。春臺那邊呢？春臺也就是楊月樓的師哥俞菊笙在當班主，排的是《混元盒》《五花洞》，還有《鍘判官》。所以三慶班為了保持住老大的地位也要排大戲，而且要排36本的《三國志》。有了程長庚的魯肅、盧勝奎的孔明、徐小香的周瑜、黃潤甫的曹操、錢寶峰的黃蓋，雖可謂眾星云集、珠聯(lián)璧合，但獨缺趙云一角兒。程長庚一看這楊月樓來了，也就是趙云來了，真是來早了不如來巧了。于是就讓楊月樓演趙云。經(jīng)過了一番準備——改戲、排戲，完成，最后在光緒三年（1877年）一進臘月就要演這36大本的連臺戲《三國志》。

這出大戲是從進臘月開演，演完了36本以后，最后還要再演一次《長坂坡》?！堕L坂坡》就是由楊月樓擔綱主演的，由他扮演的趙子龍，殺了個七進七出。這時候正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當時可以說是過年前燕都（北京）的一道靚麗文化大餐！北京的觀眾奔走相告，一時滿城空巷，真是太棒了。

那么楊月樓演出以后，是誰給他極高的評價呢？是程長庚大老板給他下的結(jié)論。看見楊月樓這個人，不但文武皆擅，而且人也忠厚。不像謠傳的他在哪兒哪兒就鬧官司，而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個人，很忠厚的一個人。同時也發(fā)現(xiàn)他很有責任心，很有管理能力、組織能力。于是，程長庚就認定他是自己一個非常理想的接班人。另外還有一個附帶條件，就是他也是安徽人，也是安慶一帶的，可以說是自己的小同鄉(xiāng)。于是他就開始把自己的一些好戲，例如拿手戲《群英會》《取南郡》的魯肅交給他演。慢慢又把《法門寺》里的趙廉交給他演。還把自己的武老生戲，像《鎮(zhèn)潭州》的岳飛岳鵬舉，像《定軍山》的黃忠，《鳳鳴關(guān)》的老將趙子龍，都讓他演。演出后一看，文的武的都演得非常好。于是，在光緒四年（1878年），程長庚就不大管理班務(wù)了，他讓楊月樓管理。到了光緒五年（1879年）的時候，程長庚就徹底地跟楊月樓亮了牌，說，我要把三慶班的大印交你執(zhí)掌，你作為班主，但是我要求你一件事，就是你一定要和三慶班相始終。你看我參加了三慶班，到現(xiàn)在將近50年，我沒有到任何地方去，希望你也能夠做到，不辜負我對于你的期望和賞識。楊月樓激動地說：“您放心，您這樣看重我，我也要和三慶班相始終，有我在，三慶班就在，三慶班在一天，我在一天?！?/p>

楊月樓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為三慶班嘔心瀝血。一年以后，在光緒五年（1879年）底，農(nóng)歷臘月的一天，程大老板撒手人寰。在他仙逝以后，楊月樓接了三慶班的班主，他把程長庚的那些個好戲，像《法門寺》《群英會》《取南郡》《文昭關(guān)》《戰(zhàn)樊城》《鎮(zhèn)潭州》完完全全接手過來。同時他又兼唱他老師張二奎的奎派戲。另外他也演武戲，像《翠屏山》《白水灘》《賈家樓》他都演，還要演猴戲。特別是《安天會》，這樣的拿手猴戲，文武戲一齊上，毫不惜力，一以貫之。而且多少年來真像他所發(fā)的誓愿一樣，沒有再離開三慶班一步，從沒有再到外班去串戲。他嘔心瀝血，團結(jié)住徐小香、盧勝奎，還有譚鑫培、黃潤甫、錢寶峰這些人，三慶班又維持了十年之久。這中間，到了光緒十四年（1888年），他還在師兄弟（程長庚四箴堂學生）張淇林保薦之下，入宮做了內(nèi)廷供奉。楊月樓在宮里邊及坊間兩邊演戲。兩年之后，由于積勞成疾，藥石無靈，他英年早逝，僅僅活了46歲。有的書上說他活了42歲，我寧肯相信他活了46歲，以秦華生、劉文峰的《清朝戲曲史》為準，以上就是楊月樓的這一生。

楊月樓六世梨園 是京劇的大功臣

楊月樓在上海蒙不白之冤，死里逃生，但是收緣結(jié)果還是不錯的。那么一定有人問了，韋阿寶的結(jié)局怎么樣呢？這里補一筆，阿寶也是紅顏薄命，上文交代過，上海狗縣令將韋阿寶交給所謂的慈善機關(guān)之育善堂暫時存留，讓她再擇婿，可是韋阿寶沒有再嫁人。有人說，韋阿寶是萬念俱灰削發(fā)為尼；也有人說，韋阿寶不知所終?？偠灾?，這個千金小姐沒有得到一個很好的歸宿，結(jié)果很慘。這都是那些狗官，還有最后不認女兒的韋父造的孽。這說明在封建社會，當時的女子想要婚姻自主是萬萬行不通的。楊月樓之后，薪火相傳有了赫赫有名的梨園世家。從他父親楊二喜來說，是徽班武旦。到楊月樓這兒，皮黃初興，文戲武戲均是一流，尤其是他在《西游記》里扮演的孫悟空，開一代先河，成了演孫悟空最好也是最早的一員。特別是他后來從監(jiān)獄出來，竟用“楊猴子”來做藝名。有人問他為什么用猴子做藝名？他說，我們做藝的人沒有人權(quán)，我們就是被人當猴耍，所以我干脆就叫楊猴子。他入宮當差的時候，他的藝名就叫猴子。因此他的兒子、小榮椿科班畢業(yè)的楊小樓，藝名叫小楊猴子，也是以演孫悟空出名。當然了，不僅是演孫悟空，所有的武戲，不論是長靠戲，還是短打戲，以至于勾臉武生戲，他都是冠絕一時無人能比，尤其是演《長坂坡》的趙云、《挑滑車》的高寵、《鐵籠山》的姜維、《連環(huán)套》的黃天霸、《安天會》的孫悟空。所以當時有美譽稱他為武生宗師或武生泰斗。楊月樓那么棒的武生，若和他兒子楊小樓比較起來，似乎是青出于藍勝于藍。這主要有這么些原因：一是楊小樓他的天賦異稟極好，悟性又高，加之后天的勤奮好學，再有一點，他有很好的師承，短打戲授藝恩師為武生鼻祖楊隆壽，也就是楊月樓的師兄弟。長靠武生得到許多名師的傳授，包括他的摯友譚鑫培、俞菊笙、姚增祿等。并成為譚鑫培的義子，按譚家譜系起名為“嘉訓”。譚鑫培對楊小樓既授藝又大力提攜，故此，楊小樓在武戲方面才能有那么多的創(chuàng)新。這突出表現(xiàn)在創(chuàng)造了京劇武生流派“楊派”這一特大的業(yè)績上。他提出了武戲文唱理論，注重以刻畫人物為核心的表演方法。當然在《長坂坡》這出武戲中，楊月樓和楊小樓父子是各有千秋。楊小樓在奎派的老生戲方面，應(yīng)該說兒不如爹，他也愿意唱點奎派老生戲。譬如說，他唱《法門寺》的趙廉，也愿意唱《回龍閣》即《大登殿》的薛平貴，但是他唱的成績遠不如他父親?？墒菞钚情_創(chuàng)了文武老生的這一新行當，如他扮演的《野豬林》的林沖，為以后學楊派的李少春、李萬春、厲慧良、高盛麟等人所繼承?？梢赃@么講，楊氏父子都是京劇大藝術(shù)家，但還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所以人總還是有缺陷的。楊小樓沒有兒子，由他的姑爺、唱老生的劉硯芳欲把自己的兒子劉宗楊過繼給他成為小樓的孫子，這也是一個非常好的武生?？上⒛暝缡?。于是劉硯芳又把劉宗楊的弟弟劉宗年，過繼給楊先生，成為楊先生的孫子，叫楊宗年。扮相、武功都不弱，宗年唱武生，也唱武老生，均相當不錯。

筆者在20世紀60年代初，在內(nèi)蒙古李萬春京劇團任編劇，有幸與宗年同事。在我根據(jù)同名話劇改編的京劇《年青的一代》中，他扮演蕭繼業(yè)，與名演員李小春共同擔任劇中的主演。宗年兄逝于1981年，享年僅63歲。楊宗年的后代楊長秀、楊長和、楊學敏均是有一定造詣的京劇演員。尤其次子楊長秀，也唱武生，長靠短打皆精，并善于說戲、導戲，現(xiàn)在在中國戲曲學院任教授。長秀之子楊朔，也工武生，為中國戲曲學院大專班畢業(yè)生。綜上所述，您看這應(yīng)該是幾世梨園？從楊二喜、楊月樓、楊小樓、楊宗年、楊長秀、楊朔等，應(yīng)該是六代梨園。咱們要是把楊小樓的姑爺文武老生劉硯芳算上，那也算是七代梨園了。京劇梨園界常常是有這種延續(xù)性，一代一代為廣大戲迷服務(wù)。楊家一門在紅氍毹上，為京劇武生行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觀眾不會忘記這些京劇的大功臣。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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