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

紹興八年五月，宋高宗又任命秦檜為右丞相，投降派再度得勢，向金國推行求和政策，京城民眾一片嘩然。

六月西湖，碧綠的湖水泛出層層漣漪，岸邊的垂柳更添一番嫵媚；遠山青中帶紫，如同凝積了朵朵云霞。從斷橋的另一頭走來一位婀娜多姿的江南女子，她款款地踏上一條畫舫。畫舫內高懸宮燈，布置古雅，只坐著一位消瘦的官人，他起身相迎，兩人落座后，畫舫緩緩地駛向湖心。畫舫駛到斜對岸的長橋碼頭，上岸的卻只有女子一人。第二天，全城皆傳已故奸臣的黃潛善獨子黃秠投湖自盡，后經(jīng)證實，此人乃黃潛善得意門生，而非其獨子。

七月，奸臣秦檜和張浚到處放風，呼吁老奸臣汪伯彥復職。忽然有一夜，其子汪似（早年被金所擄，多年后汪伯彥派人贖回，改名叫汪召嗣），在家中懸梁自盡。市井盛傳，前一天，汪召嗣去過一趟清波門外的醉春樓，與那位江南女子私會，很晚才回家，也不知他怎么搞的，當晚就想不開了。但也有人說，他是想開了。其父汪伯彥第二年恢復官職，但終究老來喪子，沒過兩年就抑郁身亡。

這兩件大事，震動京城，主和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朝廷派出重兵四處搜查，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連個影子都沒有。這位一夜爆紅的神秘女子，人間蒸發(fā)了，卻又在人們的舌尖上頻頻亮相。有人贊她是巾幗英雄，有人罵她是殺人不見血的女魔頭。有好事者就向醉春樓的老鴇打聽，此女子到底何許人也？老鴇樂了，你問我我問誰去？我一個青樓女子，哪里曉得動槍動刀的本事？好事者就笑道：“此言差矣，神秘女子并非動槍動刀之人，全憑一張巧嘴利舌，殺人于無形之中?！薄坝羞@等事？”老鴇驚詫道?！澳鞘?，她能把咸魚說翻身了，也能把活人說死了。”好事者說，“那兩個賣國賊，就是被她一說，自個兒了斷的?！?/p>

老鴇左右張望，忙搖手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p>

好事者余興未了，感嘆道：“和你佛娘有得一拼啊?！?/p>

老鴇玉藕般的細頭頸一縮，害怕道：“大官人笑話奴家了?！?/p>

好事者卻拉住老鴇不放：“我還聽說，她不想殺的人，你就是給千金萬金她也不干；碰她想殺的人，毫厘不取，也照殺不誤。真正的女中豪杰，民族英雄，你瞧她做的這兩筆大生意，多漂亮??！”

“真是這樣嗎？大官人挺了解她的?！崩哮d問，“那她到底是誰呀？”

好事者頻頻搖頭道：“大家都這么傳，天曉得她是誰呀。”

又說：“還是不曉得的好，免得走漏風聲，讓官兵……”

“倒也是。”老鴇一臉失望道。

說起這位姓佛的老鴇，她年僅三十余歲，天生麗質，要貌有貌，要手段有手段，獨自經(jīng)營著京城最大的醉春樓。有不少客官不中意妓女，反而中意她，要多難纏有多難纏，但佛娘既當娘就不當娼，三言兩語便把他們打發(fā)了。有一次，從太湖來了個江洋大盜，腰纏萬貫，眼睛賊刁，把醉春樓的妓女瞅了個遍，只要老鴇陪客。佛娘當然不讓。大盜動手要砸場子。佛娘啟動如簧巧舌，七說八說，竟把江洋大盜說得淚流滿面，跪地求饒，一時間在京城傳為美談。據(jù)說她只是讓江洋大盜做了幾道選擇題，是做人還是做狗？是做男人還是做女人？是做紳士還是做強盜？在佛娘面前，有哪個男人不想裝紳士呀？！

秦檜二次拜相后，權傾朝野，專橫跋扈，想把那個不是他親生的兒子秦熺推上相位，好讓秦家基業(yè)千秋萬代。民眾敢怒不敢言，就盼著那位神秘女子重出江湖，給秦賊來那么一下，殺殺他的囂張氣焰。猶如神助，京城一夜間又盛傳，神秘女子分別約見了王淵的孫子和苗傅的孫子，牛皮牛皮，竟然讓這兩個孫子在街上互掐，雖無大傷，但大快人心。不久，又一個勁爆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神秘女子給秦熺下了“請柬”，好戲上演了。

神秘女子約秦熺次日在孤山相見。第二天上午，秦熺去孤山途中，接到信條，地點改在醉春樓。秦熺冷冷一笑，吩咐轎夫拐去清波門。到了醉春樓，秦熺被帶進二樓包廂，只見頭罩面紗、身披斗篷的神秘女子在窗前亭亭玉立，背對著他道：“廉恥地活與高尚地死，你選擇哪個？”秦熺冷笑道：“敢給老子下帖，你不想活了？”“怕死？老賊有詩云：高賢邈已遠，凜凜生氣存。韓范不時有，此心誰與論。”“死到臨頭，你還有雅興吟詩……”自從汪召嗣自盡后，秦檜就懷疑上了醉春樓。王淵的孫子和苗傅的孫子在醉春樓被神秘女子約見后，秦檜就派人暗中盯住醉春樓。這天秦熺一進去，重兵就團團圍住醉春樓，突襲搜查。神秘女子逃到佛娘房里，但房里只有佛娘，并無他人。秦熺一聲令下，抓走了她。

不久，消息傳來，舉國震驚，神秘女子竟是醉春樓老鴇佛娘。

數(shù)日后，佛娘被推出麗正門外斬首，萬松林下人山人海，四方百姓爭先恐后要一睹京城第一殺手的真容。

佛娘走上刑場，回眸一笑，風情萬種。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