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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二題

2018-11-12 15:34山泉
連云港文學(xué)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大伯媽媽

山泉

童 俑

牛蘊秋的爸爸不幸患了絕癥,而且已是癌癥晚期,渾身瘦得皮包骨頭,活脫脫一具木乃伊。臨終前,他頭腦甚為清醒,一再囑咐妻子,蘊秋這孩子天資聰明,學(xué)習(xí)成績在中學(xué)一路領(lǐng)先,以后你就是拄著棍要飯吃也要供他上大學(xué)。他又疼愛地?fù)崦N秋,我對不起你,沒有把你拉扯成人就走了。往后,你們娘兒倆要相依為命,你媽跟我沒享幾天福,你一定要好好待承她。說著悲從中來,兩串熱淚從眼角汩汩流出。稍停,他就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世界。

爸爸臨死沒閉上眼睛,他有心事??!

媽媽撲在爸爸身上,哭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牛蘊秋跪在爸爸身邊,一邊啜泣,一邊用手給爸爸合攏上眼皮,讓他放心遠(yuǎn)行。

埋葬了爸爸,牛蘊秋覺得被命運一下子推進(jìn)了塵世的漩渦,肩上又增添了無形的壓力。他意識到自己長大了,萬事要從頭開始,望著萎靡不振的媽媽,覺得她衰老了許多,心中不免一陣酸楚,他牢記爸爸的話,要發(fā)奮讀書,還要好好照顧媽媽。

這一年麥?zhǔn)蘸?,牛蘊秋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三十里外的一處縣重點高中。娘兒倆捧著錄取通知書,笑在臉上,愁在心里。是的,爸爸生前為治病欠下一身債務(wù),承包的責(zé)任田每年需要好多費用;供個學(xué)生更不容易,學(xué)雜費多得驚人,別說是他們孤兒寡母,即使是一般家境的農(nóng)民也是難以應(yīng)付的。

牛蘊秋說媽我不想去念書了,待在村里干活,免得讓您為我受苦受累。

媽說兒啊,烏云不會老遮著頭頂上,以后不敢說紅日頭不在咱門前升起。眼下這點困難算啥,咱勒勒褲腰帶遭點罪就挺過去了,有媽在就不會虧待你。

媽媽是個要強(qiáng)的女人,把終生賭注壓在兒子身上,跟親戚好友七湊八借,總算湊足了學(xué)雜費。

入學(xué)那天,媽媽把兒子送到村西的路口。娘兒倆難舍難分,眼睛都濕潤了。

牛蘊秋說,媽,家里的活兒干不了,您就捎信叫我,千萬別累壞了身子。

媽媽說,你別管這些閑事,只要你好好念書就行了。

牛蘊秋連連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直到看不到媽媽的身影,才放開大步朝學(xué)校方向趕去。

爸爸生前將一畝責(zé)任田立上了蘋果,品種挺好,是紅富士。這種優(yōu)質(zhì)蘋果價格不低,一斤能賣3元多。去年這片幼樹就崩崩星星見果了,如果靠上去管理,收入上萬元不成問題,怎奈爸爸在醫(yī)院做手術(shù),媽媽和蘊秋什么也顧不得了,結(jié)果全讓人摘光了。現(xiàn)時這片果園進(jìn)入了盛果期,每棵樹上的果子都熙熙攘攘地望人了,放眼整個果園,那些密密匝匝的蘋果有如滿天璀璨的星斗。媽媽一心指望它出產(chǎn)錢,以便償還債務(wù)和供給兒子完成學(xué)業(yè)。她成天泡在那里,一時不閑地勞作,有時居然忘了做飯,可說是與果園融為一體了。她心地善良,望著果樹時常發(fā)生聯(lián)想,人物是一理,人若生個多胞胎,那得多少好東西滋補(bǔ)身子;果樹結(jié)了這么多果子自然也需要人好好伺候,這叫人給果樹三分疼愛,果樹給人十倍饋贈。于是,豁上再拉點債務(wù),也買來足夠的化肥和農(nóng)藥。平常日子里,每攢滿兩罐臭水,就挑到果園挖坑倒下。天旱時,風(fēng)從果園穿過,樹葉作響,仿佛果樹發(fā)出的聲聲嘆息。她深知焦渴的滋味,就挑上水筲到附近河溝里挑水澆樹,途中沒有幾步好道,幾乎全是上坡,累得她張口直喘,兩腿死拖死拉。然而,她挑了這一擔(dān)就忙著挑下一擔(dān),澆完這一棵再奔計澆下一棵,直把水灣舀干為止。這時,她的肩膀壓腫了,不敢觸擔(dān)杖了,即便不挑水肩膀也傾斜。

媽媽原是村里屈指可數(shù)的標(biāo)致女人,眼下雖說將近四十歲了,論面貌論身段仍比一般女人受看。好心的嬸子大媽不忍心見她這么使破驢樣作踐自己,就勸說她,你別這么死羊磕死圈了,不如趁年輕時另物色個主兒。

媽說不啦,倘若找個主兒待孩子不好,你讓我扔石頭打天哪,那樣我就對不住他死去的爸了,不如這么挪蹭著往前過吧。

管理果園,需要修剪技術(shù),需要查蟲噴藥,媽媽就顯得外行了,就要求助人了。一些好心的男人總愿主動過來幫忙。蘋果傍近下樹的當(dāng)兒,到了晚上,媽媽要去護(hù)園。秋涼露冷,潮氣又重,好身膀骨的男人拉起半月二十天宿在果園里也是受不了的。媽媽身體孱弱,看護(hù)了幾夜,老病又犯了,一口不罷一口地咳嗽。鄰近的園主看不過眼,要她放心回家,他們捎帶替她看護(hù)。俗話說寡婦門口言語多。為此,媽媽招了口舌,一些饒舌的女人瞥眼癟嘴指指劃劃傳得更兇。媽媽聽了不予辯白,一顆心好像被刀子剜了一下,在嗤嗤地出血!

這一年,賣完蘋果收入了一些錢,償還了部分債務(wù),媽媽感到欣慰。她暗暗祈禱,倘若老天爺保佑我們母子沒病沒災(zāi),保佑年情風(fēng)調(diào)雨順,再這么奔計個三年四載的,就有了剩余,就開始攢錢……她仿佛透過黎明前的黑暗,看到了滿天燦爛的霞光。

牛蘊秋是個性格內(nèi)向的孩子,跟同學(xué)們老是疏淡不入群兒,動輒獨自散步低頭思考,見枯草瑟瑟,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媽媽那散亂的頭發(fā),學(xué)習(xí)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有時他跟同學(xué)們上街,見他們要進(jìn)酒館啜上一頓,就趕緊借故脫身。他深知,人情如拉鋸,你過來我過去,不能老豎豎嘴吃人家的,總要請人家,這就要破費,媽媽出力潑汗掙個錢不容易,這么白白花了不忍心。有時下了晚自習(xí),他仰望夜空,偶見流星飛逝,就會想起死去的爸爸,耳畔會縈繞爸爸的遺囑,心里就有一團(tuán)不可名狀的東西在涌動。他躺在床上久不成眠,一天所學(xué)的東西電影般在他大腦的屏幕上一一滑過。有的實在想不起來,真想拉開燈看看,但是又怕影響同學(xué)們休息,正好廁所里的燈徹夜長明,就穿上衣服帶上課本到那里看上一番,直到記準(zhǔn)為止。

牛蘊秋每每考試,成績在全班總是拔尖的,令同學(xué)們羨慕不已。此外,他還畫一手好畫,學(xué)校黑板報的報頭和插圖全是出自他的手,所畫內(nèi)容落筆不俗,新穎大方,令人駐足端詳。他儼如一顆乍生出現(xiàn)的閃亮的小星,受到人們的青睞。

牛蘊秋的同桌同學(xué)柳聞鶯,長得眉清目秀,性格開朗。她家境富庶,手頭寬余,衣服換得頻,而且式樣新,是全校公認(rèn)的“名模”。她對牛蘊秋十分欽佩,尤其對他的家境表示同情。她的智力不如牛蘊秋,有些問題時常向他請教。牛蘊秋有求必應(yīng),對她耐心輔導(dǎo),久而久之,兩個人相處得很好。柳聞鶯發(fā)現(xiàn),牛蘊秋身上似乎有一個磁場,她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有一次,柳聞鶯故意將牛蘊秋的破鋼筆弄到地上踩斷了,下午她就偷偷塞給他一支挺貴重的金筆和幾支塑料皮本子,牛蘊秋說啥也不要。

柳聞鶯說這不是我花錢買的,是我爸贊助學(xué)校,學(xué)校舉辦教師節(jié)時發(fā)給我爸爸的紀(jì)念品,我拿來兩支,你一支我一支,咱若不用,關(guān)在抽屜里就成了廢物,現(xiàn)在咱們是變廢為寶。

盛情難卻,牛蘊秋只得收下。

又有一次,牛蘊秋在勞動中不慎跐壞了鞋,心疼得不行。第二天,柳聞鶯從家里帶來一雙新旅游鞋,背地里塞給了牛蘊秋,說這是別人送給我爸的,他穿著嫌嫩,扔在家里不稀穿,正好你腳上沒有一雙正兒八經(jīng)的鞋,你不嫌乎就穿著吧。

牛蘊秋說這雙鞋太貴了,這個情我可領(lǐng)不起。

柳聞鶯說快別這么拉拉扯扯的,讓同學(xué)們看見,又不知要說些什么了。

這當(dāng)兒,正好有幾個男生從遠(yuǎn)處走來,牛蘊秋不便推辭,但心中老覺得欠了柳聞鶯的情。

有道是旁觀者清。柳聞鶯和牛蘊秋之間的奧妙早被幾個“克格勃”分子攝在眼里。那天課余時間,他們當(dāng)著他倆的面,把《化蝶》唱得九腔十八調(diào)。牛蘊秋羞得面如楓葉,柳聞鶯根本不在乎,仍然我行我素。

時光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已是初秋時節(jié),牛蘊秋上高二了。

這是個禮拜天,牛蘊秋從學(xué)校回到家里。他聽天氣預(yù)報說,今天要刮臺風(fēng),瞅瞅天道,委實有翻動天的跡象。你看,整個蒼穹低垂著,黑黢黢惡道道的,那厚重的云層后面如同潛伏著一群妖魔鬼怪,要對大地上的蕓蕓眾生施以蓄謀已久的報復(fù)??諝鉀鲑赓獾?,帶有三分煞氣。空中不見一只鳥影,原野上闃無人跡。人們老早回到家中,惴惴不安,皆如杞人憂天。

牛蘊秋做完作業(yè),一看媽媽不在家中,斷定她去了村北果園。因為果園是他們母子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jì)來源,她要與果園一起承受臺風(fēng)的侵襲。他拿上雨衣,急匆匆趕到果園,果然見媽媽呆怔怔地站在那里,掉了魂似的??刹皇?,滿園蘋果都探頭探腦地望人了,長勢比去年強(qiáng)多了,再有個把月就可下樹賣錢了,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刮臺風(fēng),怎不叫她心疼!

牛蘊秋上前扯媽一把,媽,咱回家吧,臺風(fēng)馬上就要來了。

孩子,我回去心里也不安穩(wěn),不如守在這里還好受些。媽媽說,你快回去吧,沒事兒看看書也好。

牛蘊秋說,您既然不回去我也不走了。

果園南側(cè)有一截石堰子,正好背風(fēng),娘兒倆就倚墻而坐。

俄頃,臺風(fēng)就上來了。風(fēng)雨交加,越刮越大,天地間全是可怕的風(fēng)聲雨聲,好像冥冥中有大批天兵天將殺氣騰騰地開向遠(yuǎn)方。遠(yuǎn)處的垂柳在披頭散發(fā)與老天爺抗?fàn)?。近處的玉米如同被洪水漫頂,皆順向撲倒,葉子齊刷刷甩向北方。果園慘遭洗劫,蘋果紛紛墜落,如同降下一場觸目驚心的冰雹!

臺風(fēng)窮兇極惡折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撤走了。

媽媽望著遍地殘果,心中如同刀絞。血汗白流了,希望破滅了。她臉色蒼白,扶著果樹彎腰咳嗽,竟然吐出一口鮮血!

蘊秋見狀如同五雷轟頂,媽,您怎么了?媽,您心里疼嗎?

媽媽有氣無力地說,孩子,不要緊的,媽媽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媽媽病成這個樣子,牛蘊秋哪有心思念書,便打定主意就此輟學(xué)。

學(xué)校的老師來了,面對這冷酷的現(xiàn)實,只能說幾句安慰話,別的就愛莫能助了。

柳聞鶯也來了,對這個連遭不幸的家庭深表同情。她問老同學(xué),今后將作何打算?

牛蘊秋說準(zhǔn)備到外面打工,掙了錢好孝敬媽媽。天老爺餓不死沒眼的野雞,到了哪個地步說哪個地步的話吧。

柳聞鶯說,你到外面人生地不熟,我怕你年歲輕吃不消,這樣吧,我爸在家做陶器燒窯,挺來錢的。他身邊正愁沒個得力的幫手,你干脆跟他干吧,我讓他給你高工資,甚至把準(zhǔn)備贊助辦學(xué)的錢也給你。你只干一年,明年再接著念,這期間,你可以利用業(yè)余時間自學(xué),我每天放學(xué)回來可以輔導(dǎo)你,這叫勤工儉學(xué)兩不誤。

媽媽說閨女,你這個主意太好了,我們娘兒倆求之不得,但這樣就給你們家增添了麻煩。

柳聞鶯說咱們也不是外人,何必這么客套。

好話一句三冬暖,把個牛蘊秋感動地?zé)釡I盈眶。

柳大伯夫婦為人和善,對待牛蘊秋就如自家親戚,大家在一個鍋里掉勺子,在一個桌上吃飯,每當(dāng)女兒回家,家里就平添了幾分歡樂。牛蘊秋住在廂房,到了晚上,柳聞鶯就與他一起學(xué)習(xí)。白天干活時,柳大媽再三叮囑柳大伯,牛蘊秋這孩子命苦,若不你就是請人家來人家也不稀來。他細(xì)皮嫩肉的,支派他干活千萬別沒輕帶重的。

柳大伯樂呵呵地說,聞鶯早跟我說了,你就別絮叨了。

在作坊里,柳大伯向牛蘊秋介紹說,普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學(xué)問,比如石匠成天握镩子掄錘對付石頭,鐵匠五冬六夏守著鐵砧子打鐵,木匠就知道使斧弄鑿摳榫對縫;咱們這些燒陶器窯的,離開黏土離開“轔子”就完戲了。干這一行一般需兩個人,管著搬泥的,行中人稱作掌柜的,管著制作陶器的,叫掌桌的,咱爺兒倆就不那么稱呼了,你仍舊叫我大伯吧。

牛蘊秋含笑點頭。

制作陶器需要上等的黏土,惟村北黃泥坨上有。這份黏土紅彤彤的,竟如石硼般硬,搶起大镢一下只能劈一小塊。牛蘊秋不怵硬,揮舞大镢一刨就是半晌,然后駕起小推車搬到作坊門前的小場園上,用鐵锨把黏土像攤曬糧食一樣攤鋪好,讓太陽曬得崩崩干,爾后將毛驢套在指桿上,后面拖個石磙子,他握著指桿末端驅(qū)使毛驢像打麥場一般輾泥。當(dāng)泥碾成細(xì)末,用腳一踩噗呲噗呲的,像走在一層草木灰上,他就卸下毛驢,將泥土集中起來,支好篩子,開始篩泥。有時天道突變,冒刺刺上來片烏云,他就像搶收糧食一樣拾掇利索,否則就稀稀了。每每收拾好場園,他就累得大汗淋漓。平日里,牛蘊秋總是細(xì)細(xì)琢磨,按照柳大伯說的,將細(xì)泥摻水調(diào)和,反復(fù)搋好,爾后紫燕銜泥似的搬到作坊背陰的墻角,用塑料布密封起來,以便長期使用。他默默勞作,而且干得有條不紊,柳大伯甚為滿意。

燒陶器需要木棒或松柴,要花錢收購,四鄰八村的人總愿送柴上門。有一次,有個老大爺推著一車松柴來賣,他衣服襤褸,腰兒羅鍋,一副寒酸樣兒。秋兒挺可憐他。恰好柳大伯有急事兒離開,要牛蘊秋給老人過秤,牛蘊秋偷偷給老大爺加上了三十斤。三十斤就是十塊錢,給老大爺可以解饑就渴,對于東家來說,就微不足道了。盡管柳大伯沒覺察出來,但他一連好幾天心里直膽虛,如同他偷了東家十塊錢似的。

牛蘊秋第一次跟柳大伯趕集賣貨,盆盆罐罐大缸沙碗擺了一攤。柳大伯用煙袋鍋兒一一敲打陶器,但聞聲調(diào)不一,回聲冗長,有如演奏編鐘一樣,以此說明貨色上乘,同時招徠顧客。他是這一帶有名的陶器匠,人們都喜歡買他的貨,一時間下貨不少。正賣著,有人來求柳大伯辦事兒,柳大伯臨走時囑咐牛蘊秋,這些貨到一定時候即便便宜點也處理掉,免得往家搬弄。它們像雞蛋一樣,一有失手擦腳就毀了。

這等于把牛蘊秋從幕后推上了前臺,要他在生意的大舞臺上盡情表演。于是,牛蘊秋學(xué)著柳大伯的樣兒,撿塊瓦碴頻頻叩響陶器,熱情張羅買主。人們見他人小憨誠,嘴上又甜,都樂于購買,不大一會兒又賣出幾件。待柳大伯回來已剩下不多了。柳大伯背地里數(shù)了數(shù)牛蘊秋交給他的一打兒鈔票,見分文不少,他佩服女兒有眼力,也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小伙子。

柳大伯開始教牛蘊秋制作陶器,教得極耐心,唯恐徒弟聽不懂。然而,牛蘊秋好像干過這行似的,這些專業(yè)技術(shù)竟如窗戶紙一點就破了。在柳大伯耐心指點下,牛蘊秋很快掌握了個中奧妙,并且能生發(fā)許多花樣來。他用海卵石將盆的里側(cè)打磨得光光滑滑的,主婦們頂喜歡用它發(fā)面浸菜,像用瓷盆一樣。他發(fā)揮繪畫特長,在陶器上模仿出土文物上的花卉魚蟲,并用紅涂料和黑膠泥涂抹,使陶器顯得古樸而美觀。這種繪畫陶器拿到集市上,沒有剩下的,有人還“按圖索驥”到窯上定做。

有一陣子,陶器銷路不好,柳大伯似乎添了愁腸。

牛蘊秋說,大伯,這陶器已經(jīng)制作了好幾輩子,它跟其他商品一樣,只要達(dá)到飽和或者供大于求,就滯銷沒有市場了。我倒有個主意,不知行不行。

柳大伯說甭管孬好,你盡管說說。

牛蘊秋說如今強(qiáng)調(diào)精神文明建設(shè),各地都在建設(shè)花園式學(xué)校,城里也在美化環(huán)境,美化市容市貌,這就需要養(yǎng)花種草,自然需要大批花盆,咱們索性燒它一兩窯。在制作上力求精美一些,式樣新穎一些,保準(zhǔn)會盈利不少。

柳大伯說這主意不錯,咱們這就動手。

兩個人說干就干。柳大伯做出一批捏邊捆花的傳統(tǒng)花盆,牛蘊秋做出一些細(xì)泥異形花盆和花盤,還給它們畫上了幾筆蘭草石竹什么的,這種異形花盆適合擺弄盆景。

牛蘊秋很有悟性,用黑膠泥雕塑出幾對小獅子,一個個憨頭憨腦,活潑可愛,似乎真的有了靈性。柳聞鶯見了十分喜歡,說古人能制作出兵馬俑,成了舉世奇觀,你心靈手巧,給我雕塑一對少男少女吧,燒好后就取名童俑,怎么樣?

牛蘊秋說這不成問題。

柳聞鶯見老同學(xué)在十分專注地望著她,就說你莫非要照著我的模樣雕塑嗎?

牛蘊秋不由得臉兒一紅,隨即點頭承認(rèn)。

一個星期后,這一窯陶器就燒好出窯了。晚上柳聞鶯又來到廂房。牛蘊秋從抽屜里拿出那對燒制好的童俑,柳聞鶯好不歡喜,將這對少男少女并排放在桌子上細(xì)細(xì)端詳。哇,做得太棒了!那個少女果然像她,扎個馬尾巴,蘋果臉龐,兩腮有酒窩兒,尤其右面嘴角上有一顆醒目的痣。那個少男也酷似牛蘊秋,這分明是他在為自己造像。

柳聞鶯樂得孩子般跳了起來,蘊秋你這雙手真巧,感謝你送給我這對童俑。這樣吧,我把你這個男俑收藏著,你把我這個女俑收藏著,你說行吧?

牛蘊秋深情地望著柳聞鶯,說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柳聞鶯意識到方才說漏了嘴,不由得兩腮潮紅……

這一窯花盆花盤很快脫銷,柳大伯自然有了許多進(jìn)項。他很感激牛蘊秋,對他說,我想給你一些錢,可是聞鶯偏要我給你攢著,說是等你上學(xué)好一塊帶走。這樣吧,我先給你一百元,也好買點什么。你又好幾天沒回家看望你媽了,我已經(jīng)給你準(zhǔn)備了一包東西,你順便帶回家,好賴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柳大伯這等細(xì)心關(guān)照,牛蘊秋真不知該怎么感謝才好,當(dāng)天下午他就騎上自行車回家了。他跟媽媽學(xué)說了柳大伯一家對他的許多好處,媽媽免不了勉勵兒子知恩圖報,柳大伯沒有兒子,唯有聞鶯這么個女兒,你就多為他排憂解難吧,把窯上的事兒當(dāng)成自家的,把生意做得再紅火一些。

牛蘊秋暗自思忖,燒陶器窯離不開黑膠泥,這種泥的泥線很窄很窄,從地底下?lián)赋鰜淼暮谀z泥藍(lán)瑩瑩黑黝黝的,就如瀝青一樣,泡在盆里上面能浮出一層油。陶器上有砂眼,用它一刷就戧死了。用它做酒瓶盛酒從不走味兒,用它做咸菜壇子腌雞蛋咸菜從不向外漬鹽。有人專干摳黑膠泥這樁活計,摳一斤就賣五毛錢。窯上一年需要許多黑膠泥,致使資金外流。我何不趁大地封凍時打洞下去摳呢,這樣可以抵頂柳大伯多給我的錢,也不至于太欠人家的情。

回到窯上,牛蘊秋就向柳大伯吐露了這個意圖,柳大伯說,那活兒太遭罪了,成天像個知了猴蜷縮在地下的小窩窩里,別說摳泥了,即便蹲在里面什么不干也蜷縮的慌,依我之見就別去了。

牛蘊秋聽了不以為然,說別人能摳上來咱也能摳上來,到了天寒地凍時,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勤快勤快去摳一些,省得花錢買別人的。

轉(zhuǎn)眼到了冬天,牛蘊秋在村西的蘆花溝找到一條挺好的黑泥線,當(dāng)下選好場址,先挖豎井,然后支好轆轆,在地下順線摳泥,摳滿一筐,就扯繩攀上地面,搖動轆轆挽上來,然后再下去,有時柳聞鶯也來幫忙,摳得就多了。

且說開春后的一天,牛蘊秋貪圖下面的黑膠泥成色好,如果不抓緊時間摳上來,隨著大地解凍,這洞就坍塌閉死了,于是獨自下去摳泥。他在窄縫里拿著小镢摳啊摳啊,猛然間聽得井口“忽哈”一聲,他感到一陣窒息,爾后就失去了知覺……

牛蘊秋的媽媽接到噩耗趕到井口,一邊哭喊著兒子的名字,一邊發(fā)瘋似得扒土,一雙手扒得鮮血淋淋。

柳大伯和鄉(xiāng)親們輪換著沒命地?fù)]锨挖掘,挖了半晌才將牛蘊秋挖了出來。但見牛蘊秋雙目緊閉,嘴角上似乎有一絲笑意,似乎在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柳聞鶯聞訊趕來,與牛蘊秋的媽媽撫尸大哭,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柳聞鶯將那個心愛的童俑擱在床頭上,時常呆怔怔地凝視著,不免心中凄愴,淚眼婆娑。她仿佛看到牛蘊秋從童俑中幻化出來,在和她一起看書學(xué)習(xí)……

照 魚

像往常一樣,吃過晚飯,霜兒和弟弟露兒就去幫鄰居老芒爺看護(hù)瓜園。

老芒爺?shù)墓蠄@坐落在清陽河畔,緊挨著一大片密匝匝綠澄澄的護(hù)灘林。那是一塊油沙地,泥土就像用籮籮出來的,細(xì)膩而又松散,加之靠水又近,是料理瓜頂理想的地方。老芒爺自從承包這塊地以后,年年在這兒種西瓜。他總是在排澇溝上搭起一個二起樓的鋪子,這樣可以不占瓜園的地場。他原先有個老伴兒,因三伏天過大河被山洪拉走了,他不愿續(xù)弦兒,多少年來就這么形單影只地過日子。因為家里沒有牽掛,西瓜又需要細(xì)心料理,他就弄一個煤油爐子和一個小鋁鍋,帶上點糧米和蔬菜,在瓜園里燎燒著吃。從瓜芽露頭到西瓜下市,這段時期,他一直泡在那里,默默無聞地打杈、埋蔓、捉蟲、摘瓜,無聲地與土地交流感情,與西瓜對話。他的瓜瓤口好,皮兒薄,個頭大。更重要的是他人緣好,待人厚道,講求信譽,滿地轱轱轆轆的大西瓜不用拿到集市上賣,在地里現(xiàn)摘現(xiàn)稱還供不應(yīng)求呢。這才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哪!

出村不遠(yuǎn)就是河畔,兄弟倆到了瓜園,老芒爺剛吃罷晚飯。

“孩子,我這里沒有什么好東西招待你們,除了西瓜還是西瓜。來,吃瓜?!崩厦斦f著取過一個大西瓜。

霜兒忙推辭:“老爺爺,別切開,剛吞下飯,飽飽的?!?/p>

“這西瓜是水氣貨,能幫助消食,像喝茶一樣,喝下去不大一會兒,就尿出去啦?!崩厦敁破鹎泄系?,刀刃剛破瓜皮,就聽得“嘭”的一聲裂開了?!斑@是一個好瓜,該著你們有口福?!崩厦斦f罷割成幾小塊,催促道:“自家出產(chǎn)的,不金貴,盡管吃好了,來?!?/p>

盛情難卻。既然切開就無法保存了,不吃也就糟蹋了。霜兒和露兒就開始吃瓜,喲,是黃瓤的,沙迷迷的。

好容易把大西瓜吃了,兄弟倆的肚皮鼓起來了,老芒爺像檢驗西瓜熟不熟似的用手指彈著他倆的肚皮:“嗯,熟了,熟了?!闭f著,兩眼笑瞇瞇的,嘴角上的皺紋也像西瓜上的弧形花紋。

這當(dāng)兒,瓜園的東北角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老爺爺,八成又是那只獾來了?!彼獌褐淞R道:“這該死的家伙!”

“嗯,是它,去把它攆走吧?!?/p>

霜兒和露兒沿著園邊,躡手躡腳地摸上前。小家伙見有人來,慌忙鉆進(jìn)旁邊的玉米地,夜色釅釅,哪里還看見它的蹤影。兄弟倆吃了個大西瓜,覺得憋得慌,便各自挺著肚皮,長長地撒了一泡尿,這才回到鋪子里,仰面八叉地躺在草簾上。老芒爺點燃一根用艾蒿、山胡椒扭成的蒿繩,明滅的火頭上裊起一縷帶中藥味的青煙,迫使蚊子們不敢近前,只能在外面糾纏起哄。老芒爺呢,卻在一邊悄沒聲地把小車輪胎裁成條條,他時常這么做,也不知派什么用場。

“老爺爺,講個故事吧?!彼獌赫髑蟮馈?/p>

“不啦,時候不早啦,快睡吧,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崩厦攪@了一口氣。

霜兒料定他有什么心事,就再也沒有吱聲。

天有些陰,遠(yuǎn)天不時地打露閃。輕微的略帶腥味的串河風(fēng)從上游吹來,從鋪子里蕩過,涼颼颼的,就像媽媽在給他們扇扇兒。河灘林里樹葉沙沙,偶爾有斑鳩咕咕,好像在竊竊私語。前天下了一場雨,空氣有些潮濕。河邊和溝汊傳來清脆的蛙鳴,連同周圍蛐蟮和蟋蟀的低吟淺唱,匯成一支和諧的催眠曲,令人蒙眬入睡。啊,在這靜謐的夏夜,沒有比在這河灘瓜鋪里過夜再愜意的啦。

約莫睡到下半夜,霜兒覺得鋪板搖晃了一下,他一向睡覺驚醒,微微睜眼,見老芒爺下了鋪子,穿上掛在旁邊的衣服,掏出煙袋在荷包里搓揉出一鍋旱煙,噙在嘴上,劃火點著,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爾后,帶上膠皮條子和一個用細(xì)柳條編成的罐形小簍,走出瓜園,沿著林中的小徑,朝河邊走去。

露閃愈是頻了,遠(yuǎn)天有了隱隱的雷聲。抬頭看,天陰得黑黑的,不見一粒星兒。

霜兒想,在這黑黢黢的夜里,在這鬼氣森森的河灘上,他要去干什么呢?他裁膠皮又是干什么用呢?對了,他有好幾次傍亮天從外面回來,坐在鋪子上用草莖摳牙縫,分明是剛吃過什么。那么,他在哪兒吃的呢?他覺得老芒爺?shù)男袆佑行柢E,決定暗中跟蹤察看。他趕忙爬起來,推了推露兒:“哎,起來,起來!”

露兒睡眼惺忪,很不耐煩:“叫我干什么?”

“你先在這兒好好看著,我到南面去轉(zhuǎn)悠轉(zhuǎn)悠?!?/p>

“老爺爺呢?”露兒覺察出老芒爺不在鋪子里。

“他有事回村去了?!彼獌簺]有直說。

“你們都走了,我自個在這兒會害怕的?!?/p>

“不就是來個獾和刺猬嘛,你還怕它們嗎?好弟弟聽話,我去去就來,你千萬別嚷。就這樣,你睡吧?!彼獌喊参康艿芤环?,走出鋪子,機(jī)警地睜大眼睛,悄悄地尾隨而去。

樹林茂密,枝葉蓊郁,里面越發(fā)漆黑。霜兒像盲人摸摸索索地朝前行走,走了一陣子,眼前有些蒙蒙亮了,不用說,已經(jīng)來到河邊。然而,河面茫茫,杳無人跡,老芒爺究竟在哪里?霜兒正焦急地上下尋找,忽聽得下游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咳嗽聲,接著便有了一團(tuán)不大的火光。霜兒沿河邊悄悄地向下游走去,繞過一片蘆葦,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老芒爺正手持用膠皮做成的火把,脫下衣服,開始走進(jìn)水里。

這是一個極幽靜的河灣,發(fā)大水的時候,湍急的河水在這里打了個漩兒,將河灘沖成一個急彎,大水一消,這里自然有了一泓渟水。河邊一拉溜柳樹因根部的泥土被河水掏走,便歪斜在水面上。這兒上有樹冠遮陰,下有裸露的樹根掩護(hù),鯽魚和“花拉板子魚”愛在此處聚首寄居。它們可刁啦,光憑一盤掄網(wǎng),是絕對制服不了它們的,除非有獨特的狩獵技術(shù),才能迫使它們就范。

這陣子,老芒爺已走進(jìn)齊胯深的水里,腰帶上系著那只小條簍,全神貫注地盯著水下。在火把的照耀下,他活像一只精瘦精瘦的叼魚郎子。

噢,弄了半天,原來他在照魚。

霜兒只聽說過這種古老的獵魚方式,道理跟書上說的那種海上燈光誘魚法一樣,但他從來沒見過,更沒親身體驗過,今晚他要好好領(lǐng)略一番。

老芒爺仍然弓腰站在水中央,將火把緊貼著水面。不到一袋煙的工夫,他那鷹隼般的目光在火把周圍來回打量,不用說有魚兒游到身邊。他捏著一根锃亮的類似織毛衣用的針兒,極其麻利地朝水下一扎,就提上一尾一拃長的魚兒,取下后塞進(jìn)簍里,然后,又瞅準(zhǔn)機(jī)會,有把握、有選擇地一一獵獲。那麻利勁就跟在蘋果堆里挑選蘋果一樣。他不多不少扎了八條,就走上岸來,打了兩個寒戰(zhàn),穿上衣服,徑直朝村里走去。

霜兒索性要看個水落石出,依然偷偷跟蹤。

老芒爺來到村東馮奶奶的院門前,輕輕拍了三下門環(huán),屋里就有了燈光,接著門兒開了,老芒爺走了進(jìn)去。

霜兒在院外屏聲斂氣,側(cè)耳細(xì)聽兩位老人說些什么。

“唉,真難為大哥你這么老記掛著俺,可我這病就是不見強(qiáng),這幾天覺得有些重了?!瘪T奶奶的話語充滿了凄楚?!鞍Γ峙率遣恍辛?,枉費了你對我的一番好心。”

老芒爺說:“得了病就要好好養(yǎng)護(hù),有道是‘病來如山倒,病好如抽絲’嘛。”

“……”

“……”

噢,原來是這樣。霜兒聽奶奶說過,馮奶奶患的是癌癥,而且又是晚期。她消瘦了許多,像一盞迎風(fēng)搖擺的殘燈,說不定什么時候會猝然熄滅。她有兩個女兒,怎奈都嫁到外村,沒有一個盡孝道照顧她。據(jù)說她早年跟老芒爺很要好,播種時,老芒爺在前面扶犁,她在后面撒種,從不拆幫兒。如今在她生命垂危之際,老芒爺不忘舊情,時常去安慰她,照顧她。霜兒很同情這兩位不幸的老人,他倆商量好了,照魚的事兒絕不出去聲張,甚至想找機(jī)會助老芒爺一臂之力呢。

又過了幾天,老芒爺仍然背著霜兒和露兒隔三岔五地去河灣為馮奶奶照魚、送魚。每每這時,霜兒心里就覺得熱熱的,真想跟他一塊前往。但是轉(zhuǎn)念又一想,這樣做會影響那種神秘而美好的氣氛。他只能爬起來,更好地為老人家看護(hù)瓜園。

最近這趟,老芒爺從村里回來,倚著鋪子連聲長嘆。霜兒借助他劃火吃煙的當(dāng)兒,見他一雙老眼里潮上了一層淚水,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更密了。霜兒猜測,準(zhǔn)是馮奶奶的病情加重了。唉,這個可怕的不治之癥喲!

前天夜里,老芒爺在河灣照魚時,遇上了驟降的雷雨,他年邁體弱,一時受了風(fēng)寒,一連兩天臥床不起。多虧霜兒放了暑假,為他燒水、拿藥,還為他摘瓜賣瓜。同時,小霜還記掛馮奶奶,他知道老芒爺已有三天沒去為她照魚了。

這天夜里,霜兒假意告訴老芒爺要回家做作業(yè),暗地里要替他去河灣照魚。他聽大人們說,云黑頭去河邊照魚照蟹子,時運不好,會碰上夜叉,那怪物可高啦,上頂天下拄地,還伸手跟你要魚要蟹子吃,可嚇人哩。霜兒想起來,不免有些打怵,只得叫上露兒,給他充個膽兒。

兄弟倆從下游抵達(dá)河灣,這樣可繞過瓜園,不被老芒爺發(fā)現(xiàn)。

霜兒也點燃一根膠皮,手握一根帶尖的鐵絲,一絲不掛地走進(jìn)水里,學(xué)著老芒爺?shù)募軇?,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水下,遠(yuǎn)看真像一尊雕塑安放在水中。露兒則坐在岸邊,準(zhǔn)備隨時往小簍里裝魚。

這水中的魚兒真刁,剛才還躍出水面,帶起一小簇潔凈的水花兒,落進(jìn)水中,畫出一圈圈柔綿的漣漪。一旦有人下水,它們便一哄而散,各自隱蔽在樹根旮旯里,湛清無比的水里一時蕩然無存。你要是紋絲不動地站在那里,它們覺得是虛驚一場,就會游出來,游到火把底下,穩(wěn)穩(wěn)地停在那里,如同一群虔誠的佛教徒,為一天中最莊嚴(yán)的時刻膜拜頂禮。

霜兒看到一條鯽魚游過來,金黃色的鱗片都看得那么清晰。它一口不罷一口地吸水,兩腮不停地翕動著。霜兒好不歡喜,瞄量準(zhǔn)了,伸手扎去,提上來一看,連片魚鱗也未穿著。

露兒指望哥哥能手到擒來,沒想到首戰(zhàn)告吹,只得掃興地坐回原處。

水面平靜了。霜兒又看到近處停著一尾“花拉板子魚”,它距火把挺近,兩肘上的綠杠杠顯得那么美觀新穎。若在白天,你只能看它像個影子在水中竄來竄去,很難觀賞到它的豐采。霜兒又迅速扎下,誰知那刁滑的家伙早有防范,尾巴一甩,就不打影了。他又連連出擊,仍然沒能得手。霜兒在心里咒罵道:“好哇,你們這些該死的家伙,專門欺負(fù)一個小學(xué)徒的。這個法子我治不了你們,我還有頂厲害的絕招兒。你們等著瞧吧,不叫你們漂出來才怪呢!

霜兒回到岸上,穿好衣服,對露兒說:“你幫我捋一些萍柳葉子來,再拔一些野蕎麥?!?/p>

“哥,你要藥魚?”

“嗯。”

“那可需要好多。”

“河灘上有的是嘛?!?/p>

露兒只得遵命。

兄弟倆不大一會兒,就捋來一抱萍柳葉子,又拔來一些野蕎麥。各自找來兩塊石頭,像搗蒜一樣,將所采之物全都搗爛,爾后撒進(jìn)水中。這兩種植物的葉子,有一股苦苦的味兒,藥魚特別好使。

停了不長時間,水面上就有了數(shù)不清的魚尾紋。霜兒知道這是魚兒們堅持不住了,紛紛朝下游出口處逃竄。那兒水深,堵是堵不住的,畢竟此方有效,還是有一些小魚兒肚皮朝天地浮上來。霜兒和露兒也不嫌棄,跳進(jìn)水中一一撈起。

他們連夜送給了馮奶奶,并告訴她是老芒爺指派他們送來的。

在回家的路上,霜兒對露兒說:“這件事千萬別對外人說,更不能讓老芒爺知道?!?/p>

露兒見哥哥說得這般嚴(yán)肅,只得點頭表示保守秘密。

第二天,老芒爺病情初愈,就在瓜田里忙活起來,直到太陽落山,才將幾天積壓下來的活計干完。他仍想著那樁事兒,到了夜里,又一聲不響地走進(jìn)河灘林。

望著老芒爺?shù)谋秤?,霜兒心里咯噔一下:哎喲,那河灣的水已?jīng)污染了,魚早跑干凈了,只有再發(fā)河水,將污水沖走,才能再存下一茬魚。唉,滿以為背著老芒爺做了一件好事,豈不知是做了一件十足的蠢事!這下倒好,害得他又要在水中泡上一陣子。他的病剛好,下水能受得了嗎?不行,要趕快招呼他回來。哎呀,這么做豈不是暴露秘密了嗎!霜兒好內(nèi)疚,好懊恨,躺在鋪子里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果然不出霜兒所料,老芒爺擎著火把,在水里足足泡了一袋煙的工夫。火光照得水下亮亮的,水底的沉淀物無不看得清清楚楚。唉,較大的魚兒不見影兒,連小魚崽子也不光臨了,真是邪了!老芒爺又把火把移到靠岸的地方,嗬,水里裸露的樹根真像幽深的密林,莫非它們?nèi)卦诶锩妫克麚炱鹨粔K枯枝往里捅了捅,依然不見一尾魚兒。驀地,他發(fā)現(xiàn)水邊上漂浮著一些細(xì)碎的樹葉,撈起來一聞,是萍柳葉。那些紅莖兒是野蕎麥。老芒爺恍然大悟:原來在他患病期間,這兒的魚被誰藥了!他連聲惋惜:“糟蹋了,糟蹋了!”他抱怨藥魚的人做事太絕,不該竭澤而漁。

臨走時,老芒爺擎著火把,戀戀不舍地看了看這個偏僻的、不很大的河灣。是的,這兒曾一度是他的“冷藏箱”,自有照不完的河魚,扎不完的情趣,這兒曾遺落他多少對往事美好的記憶!可如今……老芒爺倏然間有一種不祥的預(yù)兆:這河灣“死”了,她會不會也要走了呢?細(xì)想想,已有四天沒去看望她了,也不知她病成什么樣子。明天一定想法弄幾條魚,順便帶給她,這是她最愛吃的。

老芒爺回到鋪子里,煩躁地把膠皮和小魚簍扔在一邊,掏出煙袋吃起了悶煙。

霜兒自然知道老芒爺?shù)男那?。他不便搭話,裝著酣然入睡的樣子,心里呢,卻像打碎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有露兒大概太困了,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恰好后半夜下起了大雨,河林、原野、瓜園,到處充滿了沙沙沙的聲音,就像有一群漫無邊際的羊群匆匆地跑向遠(yuǎn)方??磥戆?xí)r分必能下來河水。

啊,這雨下得好哇,能沖走河水,能游來魚兒,能及早糾正我們因一時魯莽造成的失誤,霜兒這么暗暗地想著。一道閃電照得瓜園慘白慘白,霜兒看見老芒爺從外面弄來一根長長的楊樹條子。怎么,他要做魚竿釣魚?對了,天亮后不能照魚,更不能扎魚,那么只有釣魚才有把握。難得他對馮奶奶這么癡情。霜兒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天亮了,雨仍在下著。霜兒和露兒回到家里,媽媽告訴他們:馮奶奶在昨天半夜不幸過世了,霜兒猛地打了個激靈,啊,不幸的事終于發(fā)生了!應(yīng)該立即讓老芒爺知道,別讓他去苦苦地釣魚了。

霜兒拉上露兒,又鉆進(jìn)稠密的雨簾里。他倆跑啊跑啊,到了瓜鋪里一看,老芒爺不在。他倆又鉆進(jìn)河灘林中,朝河灣跑去。跑著跑著,突然霜兒止住了腳步,回頭示意露兒別弄出動靜。

在他們面前,呈現(xiàn)出一種從未看到的景致,這景致儼然一幅水彩畫:透過茫茫晨雨,兩岸的蘆葦顯得朦朧含蓄,渾濁的洪水打著漩兒向東奔流。岸邊,一位老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在執(zhí)著地垂釣。啊,畫面是這般古樸、凝重,背景是這般悲壯、蒼涼。

霜兒望著老芒爺,不由得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一任雨點打在臉上、身上。

露兒有些驚訝:“哥哥,你不告訴他嗎?”

霜兒不忍心打破眼前這種肅穆的氣氛,低聲說:“等一等吧?!?/p>

“哥哥,他還在為馮奶奶釣魚嗎?”

“嗯?!?/p>

“他為啥要這么做呢?”

霜兒抽抽噎噎地說;“好弟弟,我,我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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