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翔武
這里的上午,太陽照常對大地施行針灸,
人群被時刻表按住腦袋,而頭頂
死氣早已飄散。不過是,多出了
一排排鐵柵欄,把火車站
整個裝飾得像一座機械化的羊圈。
人們提上行李,順著柵欄繞來繞去,
仿佛踩著水里的石塊,要去對岸。
那名開槍打死幾個暴徒的警察
應(yīng)該正在走出心理陰影的路上。
刀手們當(dāng)場喪命,灑水車沖走污血,
街面每天干干凈凈,不留絲毫殘殺的痕跡。
那天夜里,一群乘客來不及發(fā)問
突然就被判處死刑,僥幸逃過滴血的刀尖,
人們還要躲開夢里寒冷的眼神。
我老以為,血案昨晚才發(fā)生,
可有人說,那是幾年前的事情。
這片廣場仍然堵塞滿滿當(dāng)當(dāng),
沒有紀念碑向往的天空,
只有車輛和乘客不斷卷起同樣的灰塵。
白馬走來,
馱著一個身穿白西服的男人,
他們所到之處,
一團濃霧緊跟著
像鎮(zhèn)長死掉那個早上,
消息傳遍整個菜場。
孩子們看見
那個男人握著馬鞭的手
放在大腿上,
根本沒有抽打他的白馬,
男人望著前方,
馬蹄磕打著街上的石板。
有人叫喊,他們帶來了死亡,
一個冬天沒有植物生長;
另一些百姓表示反對,
他們?nèi)鱿卵┗ǖ谋⒆樱?/p>
一旦土地解凍,
樹枝會炸開芽苞,
水蛇也要溜出地洞。
城樓上,一頭麒麟吐出的火焰
燒死一位路過的父親,
不斷傳來的消息落進耳朵
仿佛十月的梧桐葉子覆蓋腳背。
由于火焰,
那頭麒麟抵擋刑罰的期限,
在深夜,咆哮起來的憤怒
沖撞我的胸腔。幾支空酒瓶
盛滿了如死般的寂靜。
酒滴灑落地板,趴著的蜘蛛
在吮吸麥香味里的糖分。
殺死麒麟的日子
恰恰是它刑滿不可釋放的日子。
殺死,只有我的日子
接連被那些消息殺死,
人們的血管響起奔雷的嗓音,
墻內(nèi)晃動晦暗的臉色
拼成整個肖像。
人們不想上床去睡,
等著那頭麒麟該殺的第二天。
我盤坐沙發(fā)上,
那蜘蛛還在喝那滴酒,
那滴酒卻慢慢揮發(fā)。
早晨的卷閘門嘩啦啦升起,
從各條小巷出來的人
匯到大街,接著聚成河流
翻滾著烏黑的浪頭,
他們走向麒麟噴火的地方。
直到手臂和胸口上長滿褐斑,
七十歲的我仍然不能忘記
那年許多店鋪關(guān)著卷閘門,
拒絕向街道敞開豐富的內(nèi)心。
許多高樓黑燈瞎火像被拋棄的鳥巢,
而銀行屋檐下流浪者
坐在臺階上低下睡意腫脹的腦袋。
一個人站在水里望著
更高的浪頭闖過紅燈
仿佛宇航員坐在駕駛艙看見
成千上萬的隕石迎面飛來。
艦隊從海外出發(fā),填補群島之間的空白,
雙重人格的黑領(lǐng)仍然癱在沙發(fā)上
一手持槍(槍口杵著樓板),一手向窗外撒錢。
老人說:我們民族是世上之最偉大者——
頭發(fā)花白的年輕人回應(yīng)。
這所有事都發(fā)生在同一年,
當(dāng)我回頭去看的時候,它們都變得遙遠,
和早晨窗戶上的冰花一起融化。
不幸的是,兇年并沒有過去好多年,
那些事正在發(fā)生,正在眼下每月每一天,
所有人深陷其中,眼下,我頭發(fā)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