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 柔
生活中無數(shù)的不安時刻,以各種面目和隱喻在鐵柔的詩中出現(xiàn),同時,它們又像一個漩渦,轉向一個中心,即詩人在這種處境中的不斷自我確認和自我較量。
——方婷
生活似乎越來越不精彩了
扎入人堆,是一串鞭炮中
不會響的那一個
美麗世界的引信嗞嗞冒煙
我卻在大紅大紫面前,制造烏云
下雪那天,頂雪去看雪
小小的吉娃娃跑到腳邊也不敢摸
不善于說好話,怕它咬我
冬日河邊樹丫間,有幾個空巢
就讓它空著吧,正好安置
翅膀遷徙后,我身心異處的孤寂
想到自己將變成一塊滾石
陌路繁華,隨即變成一座懸崖
別人怎么玩有時不得不跟著
怎么玩,別人贊嘆玫瑰
我暗地里,默默看著幾株野菊
好像已經沒有什么不一樣
好像風一吹,玫瑰的香氣
按住了野菊全身顫抖的身體
——可能,只有做夢時是不同的
我常夢見,下墜的過程中
怎么也落不到淵底
眼睛閉著,還是會看到星空
就在燃燒著劃過天際,血肉橫飛
露出隕石真身的剎那
它們伸出手,把我撈了回去
把我當成了銀河中
一枚迷路的卵石
和小勇合租的那些時光
充滿海灘泡沫和幽暗的鹽
小勇想離開就真的離開了
偶爾摸過大海的聽筒他像一只海豚
漂在海上說海水冷而松弛
一廳兩室的房子這個小縣城我等著
某位女神住進來,整夜整夜
聽我談論和小勇合租的那些時光
客廳堆滿白酒和啤酒的空瓶
堆滿廢報紙和一臺周末24小時開機的小電視
他取走他的女朋友留下墻上的相框
事物因為流逝而赤裸的美
夾雜著海浪的壞脾氣和我們偷渡世界
一段相依為命的勇氣
黑壓壓像云團往下滾
我遠遠就停在上山的小路邊。
越來越近了,黑色的氣流,羊膻味。
越來越近了,飽餐后的黑披風修女們
乳房脹滿鈴鐺般垂下,就要
夠著地面,仿佛能聽到乳舌晃動的聲響。
它們經過我,像參觀一個罪人。
嗅嗅,打響鼻,議論紛紛。
有經驗的大羊很警覺,跳上土坎繞開我
好像我的罪,會傳遞到它身上。
天哪,我何時變得如此惶恐
害怕其中的一只,給我一角。
放羊倌最后出場,鞭子揚了揚
“莫怕,走你的路”。
像個沒有武裝的老神仙。
他們下去后,我一個人朝上走
汗水很快浸透全身
正好腌漬,這泥胎萬古愁。
有一條河,流著流著就流不動了
上游的人在截流壩背面
乘游艇,細浪中翻閱
“無邊光景一時新”。
五十元一小時,對于騎一次
這片朝水泥墻下跪的水
太便宜他們了
有一條筆直的路叫南北路
像一把刀。月亮無限圓的時候
它絕不手軟,像切一個雪梨
那年中秋,一個人走
把人家的團聚當成自己的幸福
罩著月光的柏油路面,軟了一點
像這縣城繁榮的乳溝
縣城里有一個我,每日
沿著南北路的刀鋒去上班
往往返返,像一塊磨刀石
它越來越鋒利了:店面的名字
換了又換,“似水流年”咖啡吧
改為“酒霄云外”酒吧,再改為
“狂撈猛涮”火鍋店
賣內衣的也拎出
高分貝音響揮淚大甩賣
而城邊那座白塔山
我只在夜晚登臨,只有夜晚
整座縣城的燈嘩然亮起
把我染紅,我才感覺到
自己是一顆墜落的星
流著汗向上燃燒。佇頂
一伸手,仿佛就能摸到
面目模糊的故鄉(xiāng)
周圍的墻倒了
我以為來到了平原
無數(shù)個我,在此聚首
不諱供認歲月的蒼涼
他說他是孔明,他說他是孟獲
他說他什么都是,他說他什么都不是
無數(shù)個我,潛伏于世,換著地方與我碰面
他們拉起我的手跳舞,圈越擴越大
暮色壓下來的時候,只剩下我
站在藕塘邊,孤零零抽煙
一個騎三輪的阿姨告訴我
鬼節(jié)過后,藕花謝,藕就陸續(xù)開挖了
這些家伙,此刻全躲在泥里
難怪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