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好好
除非靈魂洗滌干凈面頰洋溢溫柔的光
蘆葦?shù)夭艜_柵欄門、讓血紅夕陽
令每一個飛揚在每一須臾的指尖發(fā)光
為我們注視見、時間在那一刻失效
多少柔軟的颯颯……這人間的天國
你輕啟童年——腳丫耳朵和手探觸到
歡愉;你自大地的胸膛里聽見無聲的
天籟——蘆葦?shù)暮庸日f嚴演奏曼妙
——多年后,我聽見你和我的血液里
含有聲聲蘆花,它從不在市井響起;
——你回憶,蘆葦發(fā)梢的急遽搖動里
何曾有過一粒聲音……蒹葭多矯情!
吉普賽人最懂天邊的事
你的眼睛含著清潔的光
幸福在小小的盒子里,我們推開——
蘆葦?shù)責o形的柵欄門,血紅夕陽里——
每一須臾指尖的光;每一場莊嚴的曼妙
——失樂園里的蘋果多矯情。
如同女王、風為她加冕,并賦予韻律
一生中最好的時刻,晚霞拉過她的手
命運里最無法理喻的奇跡,馬燈照耀心
風,那是旗幟,是儀式,是尋找復尋找
世間所有的角落全部掀開,直到——
某日晚霞的光,風自如流動,帶她前往
卻假裝平靜:曾遇見無數(shù)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的陌生人——遍地冰涼和不得而知
寶座并不遙遠,清新而清晰,風侍立
那人點點頭,以一種確鑿的示意
風來作證,絕非幻想,更非譫妄
關(guān)于儀式,關(guān)于誓言,關(guān)于旗幟
無關(guān)第一性和第二性,無關(guān)愛情
她多么機智,以不等的姿態(tài)等來了
晚霞里驟然奏響的大風的千真萬確。
在天邊,閃閃發(fā)光的事物是河流和星子
你在童年枕過的鵝卵石它至今在水底沉思
你在中年奔跑過的戈壁,野草奮力的小手
和深夜里的篝火,噼噼啪啪紅色光芒的臉;
我們曾經(jīng)枕過的河流的訴說——夜行人啊
你在青年時代仰望的星星,也長著奮力的小手。
多年以來,我不再與夜同行,它似乎已死
馨香的,你少年時代黑漆漆的村莊,青杏子
的光芒——在天邊,還有這樣閃光的事物。
人們喜歡扎堆,結(jié)伙,生怕自己落下
于是顯得人緣不是那么成功,所以熱絡(luò)
打招呼和大笑,對著同一盤菜吃個不停
從同一瓶酒里倒出紛紛的欲望,多么團結(jié);
而我,和你,必定是那個掉隊的人
無所謂被人們集體意志決定而扔下,還是
自己就這么決定了,游離者,索居的小獸;
天生熱愛麥田和稻地里的青綠,血紅夕陽
八月的金黃,正午的悉悉索索,那浪洶涌
如果一生注定是一個駭浪——麥浪和稻浪。
那些不對的韻律,我細細辨識過
人間的哈欠,回轉(zhuǎn)身,不會遇見
等待的眼睛,端然的凝視,微笑
這多么好,全都不對,而我等來了
你。我們并排坐在長長的板凳上
朝陽的小格子、夕陽的小格子
你的唇說出的話,我的少女的發(fā)絲
并攏的雙腿和膝蓋,你青年的煙卷
此時羊在回家,空氣中暖暖的膻
我們并列的肩,圓的頭顱,它的里面
充滿思索,進行到最酣實的夢的中央。
我終于放心下來,某年的雪花沒有白白
凌空微步,蒼穹里的寧靜,那一小段凝結(jié)
的記憶,路燈昏黃的光,小城如小島
四月杏花的面龐,少女以為的深粉愉快人間;
我終于可以仔細地回憶,如冷俏的克格勃
做著自己命運的間諜,偵查而空空返身
再也沒有去遺址翻檢當年明月留下的筆記;
畢竟曾經(jīng)的我是痛苦的,因為無助而更不肯
抓住任何可以抓住之物——那樣的一種恥辱;
而你目睹了這一切,直至荒草青了很多次——
說是有一個異鄉(xiāng)女人,惦念著并非她的杏花林。
青苔奮力,白樺緊張的汁液
河流一遍遍拉開胸肌,月亮就要現(xiàn)身
你游泳歸來。我在看你,水珠和朝氣——
這些活在我的大腦海綿體里的事物
很難說它并不真實,或者就很真實;
兩個要怎樣天作之合的人才能夠
從青蔥走向血紅夕陽,一直拉著手
只用半個音節(jié)交流,正式而端莊
動物那般倨傲的,發(fā)音和舉止
從不互相注視,卻已盡在掌握中;
一個愛的理論:像愛自己的孩子那樣
愛彼此。這大約很難做到。前者的愛
乃自發(fā)。我們的愛,虛榮和占有
這約略的雜質(zhì)總是有的,一開始就有
并且正因為這個,才以愛的方式前行
至今。撫摸貓咪的手,翻開一本書的手
最后憐憫越來越多,傾慕占了上風;
愛的故事適宜遠望天邊,可以當歸。
葡萄藤蔓的小小手——呵過小男孩癢癢的,母親
她的手白皙秀美,她端詳孩子的眼神何其溫柔??;
這是葡萄的大地,天生善于孕育,醞釀,沉思的根
也喜愛攀登上高高的,高高的,梯架,瞭望——
遠去的,走來的,勇敢的,趔趄的,孤獨的,孩子!
你滿不在乎地,滿不在乎地,就像從來沒有懷著傷
心事
當年驚異的訣別——庭院里所有的花和葡萄年年旺
盛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