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懿兄,這是懷土之思;于在下我,這是野山之約。
故人具風景,邀我到十重。十重者,叫十重大界,是禪境?非也,是山名。此山一腳踏三縣,新邵、隆回與新化是也,居湘中。周兄志懿,休得年假,自京都歸故里,在那頭呼朋引伴,呼喚一干文朋詩友。在下形容或在向老,更或是心情向老,但凡歌廳之約,酒局之約,文社之約,皆峻拒;獨有山行,歡欣鼓舞,飆的去了。
十重大界是野山,野山之野,野在未曾開發(fā)。照我來分,山有兩類,一曰野山,一月熟山,野山是處女,熟山是淑女。熟山者,二星三星四星五星之山,直言之,便是風景區(qū)之山,便是收門票之山。熟山山有路,水泥的;熟山山有景,人工的。野山者,零星一星焉;零星者,人跡不至,蘭草自生自滅自芬芳;一星者,牛來過,人來過,人猿未揖別,踏幾個石頭磨過。十重大界,正是一星之山,牧童放牛,樵夫打柴,人牛踏出一條山間小道。小道小,供走雙腳,雙腳還得夾攏的,不能撒開,撒開了,便藤絆腳,便蔓掛衣。行走在十重大界,縱使晴明無雨色,入云深處亦沾衣。
十重大界是野山,那是人之謬論,鳥是不會這么認為的。山林是鳥的城市,十重大界山十重,是鳥的一線城市。好大一座山,鳥飛過來,這樹歇歇,那樹坐坐,一棵樹便是鳥們一處茶館,便是鳥們一廂歌廳。鳥們有一聲沒一聲的,彷佛我們茶館扯淡;鳥們有一曲接一曲的,好像我們歌廳放歌。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麻雀,畫眉,喜鵲,杜鵑,各以鳥語聚居山林,不曾有統(tǒng)一普通話,各以各的方言,啾啾啾,唧唧唧,喳喳喳,活得開心死了。來到十重大界,聽得鳥們之十重音響,比聽音樂會,心情更爽。
十重大界也不是野山。此地是梅山文化之核心地之一。梅山歸屬湖湘,卻是獨一處所在。宋之前,“舊不與中國通”,《宋史·梅山蠻傳》云:“下梅山峒蠻,地其千里,東接潭(潭州,今長沙),南接邵(邵州,今邵陽),其西則辰(辰州,今沅陵),其北則鼎(鼎州,今常德),而梅山居其中?!鄙絿蕠?,獨立王國,鳥自歡歌,人自自在,帝力于我何有哉?也便保存了獨特文化在。
下得山來,在一個叫迎光村的地方,我看了梅山蠻子的古文化演繹。梅山文化集道教、巫教與梅山教于一體,自成一體,煞是神奇。起舞之先,蠻服穿起,頭盔戴起,牛角吹起,香火燒起。蠻服黃底,中有不少古圖案;頭盔是一張蚩尤臉,蚩尤是梅山之祖,曾與黃帝戰(zhàn)和,為中華民族之祖。
志懿兄說,十重大界還有處古戰(zhàn)場遺址,懸崖絕壁,山勢陡峭,烽火連三月,山林佑先民。蚩尤與黃帝大戰(zhàn)于中原,輸了,轉(zhuǎn)到此處,誰攻誰敗。原來,梅山蠻子“不與中國通”,是有底氣的。當年,日寇攻芷江,百姓躲難于此,得以保存性命,此地便是神佑寶地。
此地叫郭公巖,站在巖上,往上看,藍天白云,天藍得“如祖母的藍花布衣裳,風一吹簌簌響”,云白得“皎皎兮似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往下看,疊疊山石,層層梯田,萬木蔥蘢,萬土獻翠,那是眼神牧地,心情勝地,眼牧萬物,心懷萬樂,在此放喉,吹起牛角,抽刀斷水水更流,吹角消愁愁全流……只是我實在腳無力了,險峰上的無限風光,就此錯過。佳肴不能一次性都吃完是不?有詩人李晃另約佳期:兄弟,我是少小樵夫,從小在十重大界打柴的,下次我做向?qū)?,我們一起去。沒見景,且留夢。
好吧,下一次,我們再約十重大界,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