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冰
從小生長在大山里,工作后幾十年都在山里,就是現(xiàn)在進了城,還是一個被稱作山城的山區(qū)小縣城。在一個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環(huán)境里生活久了,對城市總是有一種隔閡,老是無法融入。
幾十年中,有機會進城學(xué)習(xí)開會,別人一有空閑總是沒完沒了地逛大街,我卻不是進書店,就是窩在屋里看電視。大街有什么逛的,千篇一律的鋼筋水泥房子,擁擠不堪的車流人流,難聞的汽車尾氣,污濁的空氣,哪像我們大山里,白天藍天白云,空氣清新,一早一晚小鳥鳴唱,朝陽燦爛,晚霞迷人;晚上夜風(fēng)徐徐,或滿天星斗,或天高云白。
對城市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就造成了自己思想遠(yuǎn)遠(yuǎn)跟不上趟,行動上就老是慢半拍。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期,我的同學(xué)人人都削尖腦袋往城里鉆,我卻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教自己的書”,直到有了那時稀奇得不得了的本科文憑,才被調(diào)到縣一中教書;后來在教書育人之余寫了一些文章,改了行。此后又有幾次進州府工作的機會,我都因無法融入城市生活而拒絕了。后來,好多熟人朋友都瘋了似地到城里買房子,我還是老譜譜地蝸居在小縣城的一隅,半點不為所動。
“城里有什么?有我們大山里這樣好的空氣嗎?看得見青山綠水,聽得見一早一晚的小鳥鳴唱嗎?”別人勸我,我總是以此辯駁。后來,為了孩子讀書方便,才趕末班車,在州府所在地一個叫麗景花園的小區(qū)買了一個平層,直到去年才隨隨便便裝修后入住。
盡管這樣,我還是對城市生活有心理上的不習(xí)慣,星期天節(jié)假日,一般都是妻子出去看女兒,我躲在小縣城讀書寫作。偶爾有時候外出,都是盡量趕班車回到縣城的家里來,基本上不在那個城里的 “家”中住宿。
前不久到楚雄開會,散會后恰好是周末,就與從縣里趕來的妻子一同接了女兒,住到了這個城里的家里。
晚上吃飯、看電視,然后睡覺。第二天清晨五點多鐘,睡夢中我突然被一陣清脆的鳥鳴吵醒。開始,我還以為是在夢中;后來,又以為是隔壁哪一家在放音樂,等我徹底清醒過來,才證實鳥聲真的是從窗外傳來的。這才趕忙穿衣,把頭伸出窗外仔細(xì)去聽,以為肯定是哪家主人也像我一樣熱愛大自然,就把鳥也帶進城里來養(yǎng)了。
聽著聽著,我漸漸明白了,這不是哪一家養(yǎng)的鳥。這是大自然的鳥,是我們大山里的鳥飛到城市里來了。于是,我趕緊洗漱完畢,匆忙到樓下寬敞的空地上去聽鳥鳴。
我住的是麗景花園二期,小區(qū)很大,每一棟之間的空間很寬,園子里除了車道,都是綠茵茵的草地,連停車位的草地都管理得很好,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鋪著一塊又一塊綠色的毯子。車道兩旁栽著樹,一棵接一棵,枝葉連在一起,像一排排手牽手的青年男女;草地四周是各種各樣的花木,人行道兩旁長著一些名貴的樹,每有墻角空地,便合理地栽著一些修竹,亭亭玉立,又蒼翠可人。
小區(qū)里鋪綠疊翠,自然就成了鳥的樂園。第一次在寬敞的車道上悠閑地走著,耳畔無數(shù)的鳥聲早已讓我驚嘆不已。那些小精靈們似乎是知道我是第一次來,而且是來自大山里它們自己的老家,全都爭著搶著為我奏歡迎曲……
一路走著,我一路凝神聆聽,很快就漸入佳境。無數(shù)的鳥兒棲息在樹上,美妙的鳴唱互相賽著,有的高亢嘹亮,有的輕潤甜美。我仔細(xì)觀察,這些鳥都是從大山里來了,種類卻似乎比大山里還多。我看到的,不但有麻雀、黃鶯、百靈、喜鵲、畫眉、云雀、白鷴、翠鳥、白頭翁等數(shù)十種,還有很多是我所不知道名字的……它們都約好似地一齊亮開歌喉競相歌唱,有的聲調(diào)高,有的聲調(diào)低,有的拉得長,有的拉得短,有急有緩,有柔有剛,初聽好像都是 “嘰嘰喳喳”,但如果你仔細(xì)一聽,雖然聲音不同,各有特色,卻互相配合得是那樣和諧美妙,婉轉(zhuǎn)悠揚,悅耳動聽,無異于天籟之音。
“它們平時吃什么?”看著光滑整潔的地面,我禁不住問一位跟我一樣邊散步邊聽鳥鳴的老人。老人告訴我,小區(qū)里綠化好,林子里就會有一些蟲子,鳥兒們唱累了就會到樹下找吃的。實在找不到,它們就會相約著飛到野外去找吃的,等吃飽了,晚上又返回來,明早繼續(xù)為我們唱歌。
“會不會飛出去了就不回來?”我對老人有了攀談的興趣。
“不會。鳥兒是人類的朋友,很講感情,特別戀家?!崩先诵χ鴮ξ艺f,語氣十分肯定。他顯然是一位懂鳥的人。
“鳥那么多,樹又不高,有打鳥的嗎?”憑著山里的經(jīng)驗,我不免擔(dān)憂。
“一開始我也擔(dān)憂,但從未發(fā)生過??赡苁亲∵M新房子,大家的素質(zhì)都提高了?!崩先送宜实匦α?。
“小鳥也可憐,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很多作物都打農(nóng)藥,田地里的谷物已經(jīng)不屬于它們了,才不得不離開美麗的鄉(xiāng)村來到城市。能不能倡議一下,每家每天節(jié)約一把米,讓鳥們不這樣辛苦?!蔽覍先苏f出了自己的想法。
“原來我把剩飯拿來喂鳥,保安不允許,說影響衛(wèi)生。這倒是好辦法?!崩先烁吲d地看著我笑了笑,跟我招招手走了。
晚上,我?guī)Я艘恍〈?,又到小區(qū)的空地上來聽鳥鳴。鳥兒從遠(yuǎn)方一群群飛了回來,紛紛落在不同的樹上,嘰嘰喳喳地唱個不停??勺屑?xì)一聽,晚上它們唱的跟早上大不一樣,甚至不是唱,而是在爭論、在嚷、在鬧。
“鳥兒晚上是不唱歌的,它們在總結(jié)一天的得失,還要享受收獲的快樂!鳥兒晚上也是不飛下來吃東西的,得早上撒。”不知什么時候,早上那老人悄悄地站在了我身后。
“是嗎?”我一臉疑惑。從小長在大山里,自以為很熟悉鳥,竟然不知道這一點。
老人點點頭,跟我一起收拾好撒在過道上的米粒,笑著走了。
第二天蒙蒙亮,我?guī)е蛲砟切〈?,在鳥兒的歡唱聲中,把米粒撒在整潔的過道上。走過一片草地,看到老人也在撒。
不一會兒,天開始放亮,明亮的晨光灑滿了樹梢,映照在光滑整潔的過道上。有一只小鳥好像首先發(fā)現(xiàn)了 “新大陸”,馬上飛回去報告。頃刻間,就有一群鳥兒飛來了,圍在一起 “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警惕地跳來跳去,好像在說,我們唱了多少天,總算有人良心發(fā)現(xiàn),來慰勞慰勞我們了。
盡管這樣,鳥們還是沒有貿(mào)然行動。它們由一只稍大一點的雄性把著,不許鳥們靠近,由另一只老一點的雌性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這邊啄一下,那邊啄一下,等確信完全沒有半點危險了,才招呼大家一齊上陣,自己退到一邊站崗放哨。
一時間,剛才還在唱歌的 “歌唱家”們,一下子斯文掃地,都忙著在過道上啄食,引得附近樹上的不少鳥兒也紛紛飛來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