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老家的小山村在一座大山腳下,山腳下有一泓清流,將小山村環(huán)抱在懷里,水有深有淺,清澈見底,人們美其名曰:白石河。河邊長著茂盛的野菊、茅草和筋竹,當野菊盛開的時候,遠遠望去,就像在一條白練兩邊涂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和炫目的翠綠。陣陣清風蕩過,更增添了白石河的嫵媚和靈動。
村里的童子喜歡在河里玩水,歡騰的笑聲伴隨著潺潺的流水聲飄來飄去。頑童把白石河當成天然的大浴盆,瘋狂地在里面戲耍。孩子們急切地渴望盡早洗卻身上未干的乳臭,以便快快長大。
白石河邊有一所小學,以前曾是供奉文曲星的廟,現(xiàn)在早就改建成數(shù)幢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樓房了。學校離小河不遠,學生不準下河游泳洗澡,這是學校明文規(guī)定的,老師管教得也十分嚴格。但是一到炎熱的暑天,那些頑童一放學就往河邊瘋跑,爭相脫衣跳入水中。水的清涼,實在是孩子們無法抵擋的誘惑。
膽子大一些、水性好一點的孩子,扎個猛子在水里鳧出老遠;膽小些的孩子,就在近岸處自顧自地撲騰,間或打幾回水仗;調皮的孩子則幾人合伙,把不諳水性的同伴按入水中。孩子王阿泰仰浮的本領最高,能夠臉朝天在水里躺很久,不但不下沉,還能把小肚皮露在水面上。
當在課堂上點名找不到這群野孩子時,老師就急匆匆地往河邊趕。遠遠看到老師的身影,頑童們立即作鳥獸散,剛爬上岸的阿泰眼看就要被老師追上了,他就一頭扎到河里去。老師立在河邊,望著漸漸擴大的水圈直發(fā)愣。
忽然,遠遠的水面上露出個小腦袋來。阿泰像小鴨子一樣抖著頭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嘴里吹著氣,望著老師笑。
當然,“事主”阿泰的學生檔案里多了一條記過處分。
二
就這樣,白石河一路歡歌伴隨著我們走過歲月。當三十多年前那聲春雷響過,農(nóng)村實行包產(chǎn)到戶了。清明谷雨時節(jié),我和兄弟姐妹跟著爸媽,從秧田里抬著沾滿泥巴的薄膜和秧盆投入白石河洗滌,薄膜在水中飄浮,時卷時舒,就像藍天上飄落下來的一片潔白的云朵。一不留神,有兩只秧盆順水而下,待我們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飄到數(shù)十米遠的下游了,我們急起直追,腳下是串串歡笑的水波和浪花,身后是陣陣善意的嬉笑聲。
盛夏的“雙搶”時節(jié),在田埂地頭忙活了一天的人們躍進白石河,讓古銅色的軀體被河水溫柔地撫摸,饑餓和勞累消減了,那種愜意是外人無法體會的。多少年后,日落時分,那幅“暮陽歸耕圖”仍在我腦際浮現(xiàn)。
又是一個豐收年。勞累了一年的村民請來了鄰村的業(yè)余曲藝團,到寬闊的河灘上連演數(shù)天大戲,來犒勞犒勞自己。
這曲藝團其實就是一戶姓覃的人家,曲目《薛剛反唐》《三俠五義》《秦香蓮尋夫》里的生旦凈末丑,都由這一家人輪流扮演。牛娘戲、牛歌戲、采茶戲都是本地劇種,唱腔單一,卻令缺少娛樂節(jié)目的鄉(xiāng)下人津津樂道。
這覃家的女兒面目姣好,身材窈窕,唱腔婉轉,村里那些未婚的小伙子們,有事無事總愛往戲臺后面湊,想找個話題搭訕??上邱遗畠涸缫炎R破他們的意圖,總是面若冰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不久,坐落在白石河畔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也開了一個文體班,表演《青春圓舞》《我們是祖國的未來》《葵花朵朵向太陽》等歌舞,輔導員是多才多藝的李彤老師。每天早上,在白石河軟綿綿的沙灘上,李老師拉著手風琴,帶著同學們排練,準備參加鎮(zhèn)里的中小學生文藝匯演。同學們站在河邊,迎著朝陽微微挺胸,清越的童聲一直飄蕩在河面上。
“白石河邊走,春光滿枝頭,花兒含羞笑,秀水也溫柔……”
三
白石河,我的母親河。
參加工作后,我偶爾回老家探親,與魂牽夢繞的母親河相逢。
當太陽落下去,依舊蔚藍的天上飄著的浮云像一塊一塊紅綢子,映在白石河上,像開了一大朵一大朵雞冠花。岸邊的稻穗被風吹起來,稻浪滾滾。徜徉在長長的河堤上,仰臥在柔軟的河水間,童年的碧水蕩滌著我的心魄。潺潺流水如歌,我的思緒隨著夜歸的倦鳥歸巢,又跟著一輪皓月,升起在深邃的蒼穹里。
駐足綠草茵茵的白石河畔,恍然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是母親河里的那一朵小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