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江江

>> 01

當(dāng)我從晃動的列車上醒來時，金色的陽光正灑在列車的玻璃上。我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黃色沙地。雖然天和地是同一種顏色，但是依稀可以看到風(fēng)的痕跡。只有兩根鐵軌鋪在沙地上，鐵軌上的火車一夜之間已經(jīng)駛過了陰山北麓，穿越了葛根塔拉草原，快要到達終點站二連浩特，那里是中國的一個邊境小鎮(zhèn)，對面就是蒙古國。

早在三百多年前就有了一條從綏遠(yuǎn)出發(fā)，途經(jīng)二連浩特、烏蘭巴托、恰克圖直到莫斯科以及歐洲各國的茶葉之路，商人們依靠沙漠之舟——駱駝將東方的茶葉運往歐洲各地獲利謀生。近代以來這條線路變成了國際鐵路線，從北京到莫斯科的時間縮短至七天七夜。知名學(xué)者季羨林先生就曾搭乘這趟火車去蘇聯(lián)留學(xué)。

作為一個鐵路迷，可以獨自乘著火車從中國途經(jīng)蒙古國到俄羅斯是一件很令人向往的事情。而我正在把這件事變?yōu)楝F(xiàn)實?？晌耶吘共皇巧衬?，綠皮火車的密封性并不好，車廂內(nèi)甚至彌漫著灰塵，嚴(yán)重缺水讓我的鼻腔干澀。于是我決定在這里休整一夜，做好準(zhǔn)備再出發(fā)。

>> 02

第二天下午，我拿著辦好的過境簽證、換好的蒙古國圖格里克貨幣、以及一張國際車票登上了去往烏蘭巴托的火車。一進車廂才發(fā)現(xiàn)整個車廂的人大都是去做生意的，像我這樣去旅行的人極少。

包廂里面有四個人，除了我，其余三位都是精通蒙古語的生意人。經(jīng)歷了兩國海關(guān)的檢查以及國際列車的換軌，一直到傍晚我們才進入蒙古國的邊境城市——扎門烏德。

順利入境之后，我便讓一位大叔帶著我去買蒙古國的電話卡，可是天色已晚，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店鋪都關(guān)門了，我們只好返回?；氐桨鼛落伒囊粚Ψ蚱扪埼页运麄儙淼难u?？赡苁俏易屗麄兿肫鹆俗约涸谕獾暮⒆印?/p>

車廂里面暖風(fēng)很足，陣陣倦意襲來，大家很快就入睡了。只有我是第一次坐這趟車，好奇地打量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戈壁夜空的繁星像地上的沙礫一樣多。沒有電話卡也就沒有網(wǎng)絡(luò)，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很多往日旅行時的故事，自己的思想也隨著顛簸的火車瞬息躍動。夜色籠罩下，萬物都在悄悄生長。

>> 03

我是在一陣爭吵聲中醒來的。

包廂內(nèi)的夫妻倆因為一個水兵舞的手勢問題開始爭執(zhí)起來。我第一次聽說水兵舞，男人拉著我看舞蹈視頻以證明他才是對的。此刻外面已經(jīng)大亮，列車已經(jīng)行駛到烏蘭巴托的外圍。

這里是和戈壁沙漠完全不同的景象：一個空曠的美得令人無所適從的早晨，大片的草原和羊群，駿馬自在地奔跑，鐵道兩邊不時可以看到零星散落的蒙古包。當(dāng)兩側(cè)的蒙古包越來越密集時，已經(jīng)可以望見不遠(yuǎn)處許多現(xiàn)代化的建筑，那個在山谷中的城市就是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

火車站站臺并不大，車上的人都拎著大包小包朝著自己的目的地出發(fā)。和包廂內(nèi)的夫妻倆道別之后，我開始了一個人的旅程。

許多人對烏蘭巴托的印象，可能是來自那首《烏蘭巴托的夜》，我也不例外。相比攻略上的景點，我更期待烏蘭巴托的夜色。

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后我便趕回旅店。彼時月光恰好照進了我的房間，我把窗簾拉開，從旅店向外望去，蒙古包和大樓交錯分布的烏蘭巴托，沒有城市夜晚的那種燈火璀璨。相反，烏蘭巴托的月色有幾分荒涼孤寂，漫天的星辰匯聚成河。我仿佛看到一匹低頭汲水的馬，風(fēng)過處像是一首低吟的馬頭琴曲。

“我是天與地的孩子/回憶與明天的鏈條/歌聲與淚水的河床/生死間的存在/光和影的整體/我是原地循環(huán)的晝夜?！?/p>

我突然想到了蒙古詩人拉哈巴蘇榮的這首詩，或許這樣的詩句只能誕生在這樣遼闊的土地上。

村上春樹說：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走過，但它一直在那里，總會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在地廣人稀的烏蘭巴托，和一個人相逢實在是太容易了。

我在去二連浩特火車上遇到的人，在辦簽證時遇到的大叔，在烏蘭巴托的大街上我們都再一次相逢。在甘丹寺，這個烏蘭巴托最大的佛寺，我又遇到了在二連浩特幫我換蒙古國貨幣的同齡人。他的妻子是蒙古族姑娘，還抱著一個孩子，雖然不會說漢語，但是一直對我微笑。他們一家人來拍照紀(jì)念祈福，還叮囑我在這里如果需要幫助就聯(lián)系。

甚至還有素未謀面的朋友，竟然也在烏蘭巴托火車站相逢了。因為簽證的關(guān)系，小顯和一位大叔比我來的晚了幾天。我去火車站取下一站的票，因為微信里見過照片，在人群中我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們。我們各自都覺得不可思議，緊接著我像一個當(dāng)?shù)厝藥е麄內(nèi)⒂^……

小顯要在蒙古國全境旅行一個月，而我則要帶著這些草原深處的記憶出發(fā)去下一站。

>> 04

一輛越野車停在了旅店門口，車上下來幾個歐洲人，他們是剛剛從國家公園回來的游客。在得知我今天要離開的時候，老板吩咐店員送我去火車站。值班的店員幫我把行李放在后備廂中，同車還有一位來自馬德里的年輕人。他背著一個大大的包，穿著高領(lǐng)毛衣。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他說要到西安、北京，還有長白山去看看。把我們送到車站后，店員和我們握手道別，他結(jié)實的雙手和坦蕩的眼神讓人看到了一種守諾重義的蒙古精神。

可能是從這里去俄羅斯的中國人太少了，列車員竟然不看車票直接讓我坐上去中國的列車。因為語言不通，列車員一直覺得我是錯的，馬德里的小哥也急切地幫我，生怕我坐錯了車。他不停地對列車員重復(fù)：庫茨克，庫茨克，庫茨克。這是我下一站的站名，在俄羅斯的貝加爾湖畔。我舉起手機給他拍照，他拘謹(jǐn)?shù)匚⑿ζ饋怼?/p>

我們倆的列車幾乎是同時出發(fā)的。只不過我是向北，他是向南。途中火車穿過了蒙古人的圣河色楞格河，河水像一條深藍(lán)色的哈達，無邊無際，極其壯美。如果再次相逢，我想我會獻給他一條同樣的哈達。

我的眼前又開始不停地交替著陌生的風(fēng)景、陌生的人。這些人帶著陌生的故事，轉(zhuǎn)眼間又消失在陌生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