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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悲傷,請喊我名字

2018-11-15 18:41楊獻平
雨花 2018年6期
關鍵詞:大地兒子

楊獻平

在空中,在高處

飛機向上,肉體向上,一種平素不可企及的高度在身下節(jié)節(jié)攀升。我們1歲6個月的兒子站在他母親的膝蓋上,臉貼小小窗戶,用一聳一聳的跳躍,來表達他的新鮮的興奮的感覺。他也在向下看:我熟稔的戈壁、大漠、雪山、河流、山脈、城市、村鎮(zhèn),闊大的機場寥寥無人,候機樓、塔臺、指揮所、辦公樓、樓房等等,那些曾經(jīng)在平地令我仰視的高大事物,它們正在縮小、微渺和遠離。

此刻,飛機的姿勢一定笨拙、緩慢,但卻又自由、舒展,充滿方向感。我有很多次在下面,在遠處看到它:扶搖直上的大鳥,插入虛空的銳器,那一種連貫的動作當中,帶著勇猛而又不可猜測的意味。那時候,我常常想:一堆鋼鐵,以及附屬(盡管是端坐)于它的一群人,在空中,在高處,他們該是怎樣的一種狀態(tài)和心情?

人是大地的產(chǎn)物,這個屬性從古至今都不曾改變,盡管現(xiàn)在的航天航空科技已經(jīng)逐漸地打開了神秘的宇宙,顛覆了諸多既有的,甚至是根深蒂固、確鑿無疑的慣性理解和科學探索。可是,無論遠去太空多遠多久,人的肉身和靈魂落點,還是在地球的表面。

我也時常想,乘坐飛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第一次,都是興奮,甚至覺得榮耀。盡管全球化浪潮席卷,但相對于大地的蕓蕓眾生,有條件和有必要乘坐飛機的人,畢竟還是占少數(shù)。對于那些經(jīng)??罩衼砣サ娜藗?,乘坐飛機,離開大地,在虛空中的過程,可能見怪不怪,不足為奇了。然而,實在地說,我相信,無論他們坐了多少次的飛機,飛行了多少公里,但每次乘坐,在內(nèi)心深處,肯定還是有一些隱隱的恐懼與擔憂的吧。

通常情況是,他們就此離開,數(shù)個小時之后,再度回來或者落在另一個地方。關于這一切,作為個人是不可預知的。此刻,我只看見遠處的戈壁,蒼茫得令人心生渺茫,還有浩大的巴丹吉林沙漠,大地如此厚重,又如此輕飄,乘坐鋼鐵機器上升的人,身下的大地有一種快速下落的感覺——距離產(chǎn)生了:大地、空中、塵世、天堂……這些明亮的詞匯,像是某一些閃爍的背影,在我的內(nèi)心接連顯現(xiàn),但卻越來越模糊。

這種感覺很奇怪。由此,我也想到,人心更加奇怪,對于熟悉的,甚至依賴不止的事物,盡管我們從沒想到過要離開和失去,甚至從心里覺得它們和他們的不可或缺,特別是對個人心靈和精神支撐的重要性,但事物一旦發(fā)生變化,那一些便都會大相徑庭,甚至不能引起我們的一絲留戀。

好在,瞬間的仰斜之后,飛機逐漸平穩(wěn)下來,座中的男女停止翻檢行包,在各自的座位上顯得安靜若虛。但我無從得知他們的內(nèi)心活動,諸如去往北京的目的,以及心里所想,要見的人,要辦的事情,歸程日期等等。就像他們不知道我們一家去往京都再去往何地一樣。

我將額頭貼近舷窗,俯視大地,那里是城市、山峰、江河、村鎮(zhèn),還有沙漠、雪山和草原,只覺得,身下的蒼茫似乎是一張輕薄的紗布,包扎和遮掩著天空與大地的距離。我知道,這種距離其實也是肉體之與靈魂、現(xiàn)實之與夢想的距離。此刻,我在它們中間,在這個過程當中,我的方向絕對是大眾的,但也是唯一的;是虛無的,也是堅硬的。我只是一個順從者,一個安坐著、需要并期望早些到達目的地的人。

身下的事物顯然微小,不足道。但大地永遠是堅實的、沉默的和包容的,對于飛行于它們之上的物體,它們無動于衷,無所謂看到,也無所謂看不到,但人類及其周邊的所有的生命,都必須在它之上,哪怕是靈魂和骨骼。直立的山峰姿勢偉岸,它們看飛機的樣子像是仰望,又像是輕蔑。

俯瞰的大地像是一張闊大的紙張:群山的標點,河流的紋路,人群,車輛,所有移動的事物,都是螞蟻、甲蟲、砂礫的模樣。而一個小時之前,我還在它們的中間和下面,仰望和彎腰,親近和疏遠,傷害和撫摸。這是多么奇妙的一個過程或者說狀態(tài)。

人類發(fā)明飛行器,絕對是對上帝的一種威脅,也是對天堂的冒犯式的探險。

好在,人總是無法接近上帝和天堂,不是飛機太沉重了,而是肉身和精神還不具備與上帝同在的靈性與慈悲的力量。像很多同行者一樣,從這里再到那里,我們必將落下,再次融入大地人間的那些塵埃、油煙,包括疼痛和溫暖。因此,所有的逃離都是暫時的,長時間的陷入才是人生必修功課。

在空中,我們可以看到更遠,但卻無法站在更高。

有時候我也覺得,飛行的高度,對于人來說,有些虛假的意味,還帶有僵硬、脆弱和恐懼、不安等等情緒。

兒子一刻不停,他小小的身子在他母親的膝蓋和前胸扭動著,抓著飲料和食品,看著機艙的烤漆和玻璃,也會看見下面飛速變換的大地上的事物,也會看見不怎么顯眼的人和人群。

兒子也許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這一種對他來說前所未有的高度。此時,這種高度只是給了他一種視覺和心理上的新奇與興奮感覺。他懵懂的高興令我們覺得快樂,而他莽撞地不停跳躍,卻令我們擔心。我們知道,高度本身就潛藏著危險。

我閉上眼睛。這時候,肉體和生命并不屬于個人,一堆鋼鐵的引領,本質(zhì)上,類似一種沒有任何承諾的托付和交給。想到這里,我伊初因為乘坐飛機而產(chǎn)生的某種快感或者確切說是虛榮,一下子變得不堪一擊,脆弱異常。對于飛機來說,它所提供給我們的,只是一種速度和距離。它是承載和到達,飛行和降落。而人,卻要在其中產(chǎn)生更多的感受和體驗,當然包括突然的顛簸與某種不穩(wěn)定,還有忍不住的胡思亂想。

每當心神惶恐的時候,我就俯瞰大地,遼闊而崎嶇的自然人文,闊大、蒼灰、沉郁、安靜,承載著最凌厲的時間,繁雜的生物和事物,乃至更多的生命,以及人類的所有的美德與罪惡,還有苦難和幸福。

我看到蒼灰色的機翼,像一只大鳥的翅膀,緩慢、龐大、鋒利,犁開鑲黑邊的白色云彩,持續(xù)飛行在一種澄明的境界。

在空中,在高處,飛機翻耘、沖撞、繞行、斜飛,始終保持著一種尖銳和溫和的英雄風度。我突然想,所謂的云彩就是天空的泥土,路過其上的人,也只是偶爾漂過的一粒微塵……我們只是路過,卻不可以種植和生長。

天空乃至更多的太空,盡管虛無、遙遠、神秘,充滿詭異的物質(zhì)和力量,但向上的行為,總是令人倍感鼓舞和肅然起敬。這時候,我不由想起眾人傳說的上帝,想到凌空自由飛行的神靈和天使。窗外的云彩不動,看不見的大風被飛機切開。我們向前,在空中,在高處,我們只看到了自己和身邊的有形事物,上帝、神靈,無所不在又無跡可尋。

陽光透過舷窗,嶄新、豐滿、輝煌,有著天堂的感覺。我指給正在喝飲料的兒子,他的眼睛似乎也有點異樣,他看到了,他一定也感覺新鮮,但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到河北境內(nèi),我一眼就看到了黃河與太行山、燕山,那些在大地上高聳和蜿蜒的巨龍,日光下坦蕩而又曲折的山巒,村莊臨近的河流,煙囪高聳的城市……整個大地承受日光,明亮而又生動。

我的故鄉(xiāng)就在太行山中,現(xiàn)在,它就在我的俯視之下,我想一眼找到它,像鳥兒找到它曾經(jīng)棲身的巢穴……可我是徒勞的,大地上的村莊何其多,我出生的那座,散落其中的小,總是令我感到莫名的自卑與懦弱。

是的,大地上的一切,似乎重復的太多,也很容易混淆,譬如莽蒼的山野和大地,城市和村莊。

不知不覺,北京就要到了,我看到了這一個闊大城市的外圍,以及它連通四面八方的鐵路和公路,還有越來越密集的樓宇、街道。陽光隱沒,淡灰色的黃昏土霧一樣彌散和升起,它正在進入城市的內(nèi)部,進入生命本體。

偌大的燈火之地,連綿若海,飛機下降,我的感覺像一只無力飛行的大鳥,向著黝黑的大地驟然撲落。我聽見了它的尖叫、摩擦和顫抖音。

當我們走下來,站在水泥的機場上,驀然覺得,原先沉重的肉體,羽毛一樣發(fā)虛。我忽然想到:在空中,在高處,盡管什么都不存在,但我們路過之后,總要留下一些什么,任它們在空中,在高處,自行拆解和消失,或者被其他事物暗中收留和納入。重返大地的瞬間,我竟然有一種極強的疲憊感,同時,也覺得了一種安妥與偎貼。站在車流漸少的大街上,我仰首看了看黑黑的天空,想起來時的道路,心里一片混沌,感覺很隆重和神奇,也很庸常和輕盈。

闊別的親情

2013年9月,我去北京魯迅文學院學習。10月底的一個深夜,我返回成都看望妻兒。下飛機之后,我在冷雨中打車返回,到人民中路三段,軍區(qū)東門外, 此時的街道上幾無一人,還沒下車,就看到一個人打著傘朝這邊看。那就是妻子!我快步走過去,把她抱住……回家。兒子果真沒睡,躺在床上。我抱了抱他。兒子“嗯”了一聲說:都是煙味!我尷尬地笑笑,摸了摸他的腦袋、后背和屁股。

和妻子坐下來說話。她也說,感覺好像很久了,可才一個多月。還說,我在真好。我明白她說的。也知道,我在北京這段時間,她帶兒子很辛苦。周一到周五兒子上學,周六和周日補課。有一次,他們母子倆冒著大雨去對面的青龍街練琴,全身都濕透了。還有一次,也是大雨,妻子被一輛摩托車撞了一下。

這些都是妻子告訴我的。我在北京的時候,她沒說。另外,她身體也不大好,有些小問題一直沒好轉(zhuǎn)。輸液十多天,中藥吃了一個多月。我抱了抱妻子,但一句話也沒說。我覺得,那時候說什么話都是多余的。夫妻之間,更多的是心,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負責,是愛與信任、依賴。

這個世界越是嘈雜和繁華,作為個體的人越是孤單。丈夫和妻子這種橫空而至的結(jié)合和扶掖就是永恒的。人這一生,似乎都在尋找一種永遠鮮活與緊密的關系。很多時候的邂逅,哪怕是一夜之歡,片刻同行,也帶有這種因素。

早上,兒子上學,主動抱了抱我,說,爸爸,我去上學了!我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兒子,注意安全??!這話是我經(jīng)常對他說的。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我?guī)臅r候,每個早上都要重復。有時候兒子說,爸爸放心吧,我這么大人了,沒事!但我還是一遍遍叮囑他。兒子從沒反感,每次都回頭看看我,眼睛里漾著一些柔柔的東西。

妻子說,現(xiàn)在需要一臺車了,平時還好,要是雷電暴雨的,帶兒子去補課,少不了接送。

妻子帶著我乘公交去了一個車店,讓我看她選的車子,又試駕了一番。我說我不會開車,也覺得那車子還可以,夸妻子眼光好。可在談價格,簽合約的時候,我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坐在一邊瞌睡連連。交訂金出來,妻子說,讓你一起來沒用!呵欠打得比天還大。

第二天,妻子去龍泉驛,我在家。兒子下午回來,我?guī)揭郧袄先サ奈氖庠航殖运崂狈酆唾嚋珗A。這是我們父子倆在一起時經(jīng)常有的活動。其實我不愛吃四川小吃,每次都以兒子為主。我要了一份海椒面,吃了幾口,覺得太咸。剛放下,兒子就把他的賴湯圓推過來。我說,我不吃,不餓。兒子說,那怎么行,你吃四個,我吃兩個。我說不了。兒子說,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我看了看他,拿過碗,吃了兩個。兒子又把其中一個湯圓用勺子切開,對我說,這又是兩個了,爸爸,你再吃一個!

此時,文殊院大門關閉,側(cè)門還可以進。主要是方便當?shù)厝说嚼锩嫔⒉?。每一次去,兒子都要拿幾把香。他帶我去各個佛龕前面燒。有時候這小子自己許愿,然后問我,他許的什么愿。我說寶寶自己知道就好了。兒子說:祝愿姥姥、姥爺、奶奶、爸爸、媽媽身體都健康,甜甜姐姐和雯婕妹妹學習好。我笑笑,然后抱抱他。兒子也抱抱我。

妻子打電話說她快回來了,我去地鐵文殊院站B口等她。

兒子在家玩游戲。我對游戲有一種沒來由的排斥??蓛鹤由赀@個時代,對電子產(chǎn)品及其所有功能的靈敏度是我這一代人所不及的。我并不排斥兒子玩游戲,妻子倒也覺得兒子課余玩玩游戲也是一種智力鍛煉。兒子呢,很多時候自覺,玩一會兒就關了。晚上再和兒子一起睡,感覺他的身體猛然長了許多,白天和我一起走路的時候,父子倆比了比,他頭頂?shù)轿翌~際了。

三天過去,我又要去北京。早上,背著書包上學的兒子說他一定要送我。我和妻子等他放學回來,才往機場走。兒子又在后座上躺下,把頭枕在我大腿上。我摸著他的頭,還有臉,細細撫摩他的眉毛。兒子的手拉了一下我的手說,爸爸,去北京少抽煙、少喝酒,那都對身體不好。我點頭,把他抱過來。

到機場換完票,我抱了一下妻兒,再抱一下。大致十多次,每次都很用力。妻兒看著我安檢進去,才出了大廳。候機時,想起妻兒,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人總是渴望瞬間永恒,明知這不可能,但總是期待奇跡發(fā)生。兒子好多次對我說,爸爸,要是你總是這個樣子,媽媽也是,我也是,那該多好!我笑笑,對他說,會的,兒子,只要你記住,你盼望,你想著,時間就會真的停下來。就像我們一家在一起的每一時刻。

因為我愛著,所以我悲傷

我也不喜歡河北,臟亂差。對面的李說出這句話,我驚訝,吃了半個餃子,眼睛瞪著他看了好一陣子。他看著我說:你咋地了?這么看你的哥們。我說我也是。我還想就我一個河北人不喜歡河北呢,沒想到遇到同道。李也是河北的,他那地方比我老家邢臺——沙河要好很多,他在秦皇島,那里應當是河北最好的城市了。李的這句話,讓我頓時有了一種知音般的感覺,盡管其中五味雜陳,既愛且恨,難以名狀。

因為我愛著,所以我悲傷。

我生在河北,其實是晉冀兩省交界處——南太行鄉(xiāng)村。貧苦是天生的。幾年前,母親拿出奶奶臨終前留下的一個黃紙包,我打開,發(fā)現(xiàn)其中有祖爺爺購買田地、樹木的契約,日期都在民國時期。油紙估計有七八十年了,還很柔韌。我當時沒帶相機,無法拍出來。只好交給母親保管。再一個,我爺爺以前熟讀四書五經(jīng)。以此來看,我們家未必就是四代貧農(nóng),貧也是從爺爺那一代開始的。

成長的歲月已經(jīng)遠去,雖然于今舊得叫人提不起精神,但對我個人影響巨大。由于家貧,父親訥言多勞,且以忍耐為人生要訣。母親則相反,事事要強,以至于夫妻兩個并不和睦,鄰里之間也常有矛盾,而最可怕的是,他人舉家同仇敵愾,我父親和爺爺奶奶則見事就躲,最終,那些屈辱、傷痛,都落在母親身上。直到現(xiàn)在,我母親還問我說:你小時候挨打還記得不?我說了幾件。她說,還有俺打你。那時候,受了別人欺負,俺沒地方出氣,就把你拉過來,屁股上捶一頓。

及至長大,在學校,因為勢單力薄,我也是受欺負。而且欺負我的人,幾乎都是與我們家有怨隙者的孩子們,還有親戚的孩子。到中學時候才逐漸擺脫。有一年,在附近村子的廟會上,我無緣故地被一群流氓地痞攔住,臉上挨了一巴掌。那是我最深的屈辱,當時要反抗,一轉(zhuǎn)身,到處都是歪戴帽子斜著眼的壞蛋,只好強忍了。再后來去附近的邢臺、沙河、邯鄲,我迷戀于它們的霓虹,但是,每次去都提心吊膽。有傳言說,在邯鄲總是被攔住要錢,有的還莫名其妙被揍一頓。

相比邯鄲,邢臺的治安稍微好些,明目張膽的壞事少。有一年我在邢臺,和本村一個同學,夏天大中午的,人被烤得冒油,我和他一起在邢臺某街道,看到兩個人打架,血淋淋的,方圓幾十米一個人都沒有,兩個人就在烈日下痛叫、互毆。那同學長我一歲,看那陣勢,便拉了我,從另一街道轉(zhuǎn)走了。那些年,我在邢臺買了不少書,福斯特、雨果,還有劉再復的《性格組合論》等等,還記得在《十月》《人民文學》讀到肖亦農(nóng)、莫言、劉毅然、劉賓雁、麥天樞、李存葆、王光明等人的小說和報告文學,對《紅橄欖》《二姑隨后就到》《西部在移民》《山中,那十九座墳塋》《柏林墻》(忘了作者名字)等印象極為深刻。

離開故鄉(xiāng)多年,每次回,都很倉促。2000年以前,邢臺基本沒變化,近幾年稍微有些變化,但只是城市表面,內(nèi)里永遠是臟亂差。在街上轉(zhuǎn)一圈,不管冬夏,手上就是厚厚一層黑,黑水嘩嘩的,能染布。再后來,我們在那里買了房子。那幾年,我的想法是,人畢竟要回家的,隨著年齡增長,隨著世事和個人境遇變遷,也忽然覺得,老家永遠是最偎貼的。尤其是父親去世后,我對此毫不質(zhì)疑,甚至想到,總有一天,我也會沉睡下去,在我曾經(jīng)嚎啕、悲傷、恐懼的墳塋之下。

但這并不代表我改變了對邢臺乃至老家的態(tài)度,有時候覺得無奈,是一種百無通道的痛苦抉擇。我妻子和岳母去了,也覺得邢臺臟亂,晚上摩托車轎車哄的一聲就上了人行道,連基本的安全感都沒有。我在邢臺的親戚也都勸我回到那里,他們的熱忱是有理由的。到成都,我個人非常高興,岳母和妻子也都支持。我對母親說了,她也支持。

母親的態(tài)度和前些年截然相反。前些年,她要求我務必要回家。一句葉落歸根,就說得心中充滿了悲情與惆悵。這一次,我電話告訴她,她說,哪兒好去哪兒,俺也沒別的想法。我開始以為她生氣,然后再試探,她真的不生氣,愿意我來成都。

但是,我知道我割舍不掉與南太行鄉(xiāng)村乃至其周邊城市的聯(lián)系,那種聯(lián)系,是胎衣式的,是俗世的,也是精神、文化傳統(tǒng)和靈魂的。我每次回去,到邢臺,我就愁眉苦臉,這里看不對,那里看不行,走在街上,好像隨時都處在危險之中,那些車輛和人,總是不按規(guī)則出牌,哪怕是過人行道,也想著特權優(yōu)先,或者我先你后。我一直想,這城市到底怎么了,那些高檔車里坐著的各色人,到底心里想的什么,做的又是什么?

在邢臺買了房子,我只去過兩次,幾年時間一直閑置,我想去看看,每次都覺得索然無味,想到將來要回到這里,心里就發(fā)愁,就有一種憋屈的感覺。母親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別人的再好,也沒有自己的好。在北方民眾的文化傳統(tǒng)里,鄙視自己的故土總是被人恥笑。我小時候,村里有幾個人出去當兵,探親回來對鄉(xiāng)人說普通話,他剛轉(zhuǎn)身一走,有人就指點說,出去幾天,還撆著個洋腔,哼!神情很鄙夷。我在外多年,每一回到老家,就是一口家鄉(xiāng)話,我以前在老家人人皆恨,但一直說家鄉(xiāng)話,無意中贏得了鄉(xiāng)村一些人的喜歡。

對故鄉(xiāng)城市和人的不喜歡甚至鄙夷,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的作風,也不是一個出生于斯的人應當說的。在外地,每一遇到同鄉(xiāng),我一般不愿意表達自己真實的看法。以前在沙漠搞科學發(fā)展觀,我牽頭一段時間,同事也是石家莊的一位同鄉(xiāng),我每說河北不好,他就反對。我說我的理由,他說再怎么著那也是家啊。我說,正因為那是我們的老家,我才恨鐵不成鋼,愛恨交加。不過,那兄弟人很好,工作上,我說咋干他咋干,我讓他做什么他一句話不說,直接落實,奔波跑路的事兒,他最勤快。他個人的事情,也常常問我,兩個人交流甚多,彼此蠻知心的。

其實,我一直有天下大地,無處不故鄉(xiāng)的宏大認知,何況還在中國。前些年,寫了一些故鄉(xiāng)印象之類的,在老家也反映甚大,但我回鄉(xiāng)后,無人當面問我。他們表達的一個觀點是,一個從這里出去的人,不贊美,還說自己家鄉(xiāng)不好,是敗家子,是沒心肝,沒良心的表現(xiàn)。我笑笑。有一種“人不知我心,我心空對月”的悲傷與無奈。在成都,沒想到李和我對河北的印象如出一轍,我欣然,而又不安。一個地域,倘若她的孩子發(fā)出批評甚至痛恨之聲,乃是她自己的大不幸。

我心里也總想著,每次回去,都能看到越來越好的家鄉(xiāng),她文明進步,人和諧而富有同情心,城市基本的容貌和衛(wèi)生讓人心神安寧,這是基本的愿望。

因為我愛著,所以我悲傷。

當我悲傷,請喊我名字

這個文章題目,是忽然間冒出來的。沒有來由,也沒有刻意去想。它就這么在我腦海橫空而出,就像是一面LED,不停滾動、閃爍。我想,這一定是什么東西襲擊了我,也一定有什么樣的東西暗示了我。有一天,一個信佛的朋友對我說,明年可能有事吧,如果那時候自己的生活軌跡不受影響,不改變,想要再換一種活法。我忽然很有同感。我不信教,但卻時常感受到一種天啟般的輝映。那種輝映似乎很遙遠,就像穿越迷霧從前世而來。我默然了一會兒,然后說非常贊同。

我知道,這贊同有違唯物主義成分,但唯物主義觀點當中,也有很多的事情無法解釋或者干脆就是牛頭不對馬嘴。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很多時候仍舊是一種鄉(xiāng)村文化的載體。小時候爺爺以講故事的方式灌輸給我的那些神鬼妖狐,多年前我以為它們消失殆盡了??墒?,最近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它們并沒有遠離,而是像一群頑固的敵人,以縮小與隱身的方式,根植在我的每一個細胞當中,無法擺脫。

2011年秋天,我是徹底不寫字的,一個字不寫,而且,對于關于文字的事兒一點念想都沒有。好像是離開了那個“場”,有些與自己有關,但是在我內(nèi)心根本驚不起一點波瀾??匆恍┫嚓P文學的報道或者新聞,其中相當部分,說是新聞,其實是預料中的舊事,不過是拿出來再說一遍而已,沒什么新鮮的。昨天出去轉(zhuǎn)悠,五點多了,忽然想去同仁堂,我的胃一直不好,吃了一些藥,可它還是意見很大,我不理它,它就鼓脹,叫我非常難受。打車過去,我以為只有一家,便進了成都同仁堂。一二樓都是賣藥品的,各種各樣,名貴得不可思議。中醫(yī)館在三樓,問掛號,小妹態(tài)度很是倨傲——在成都,我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服務行業(yè)都是這種狀況,即使小店,它也要揮著一張破門面欺負客人。

找了對癥的中醫(yī),看了一頓,開藥,付錢,說要等兩個小時。我想再看一個,就又掛了一個號。一個號二十塊。又開了藥。我要他們熬好,明天再來取。出來吃飯,一個人溜達,到紅星路,想早點回去,便又打車。至格蘭會下車,溜達了一會兒。在城市之中,即使你容身于此,也還是有些異樣的。其實呢,我從來不排斥城市,我只是排斥那些龐雜無度的開采與消耗。

忽然想起,在一家報紙看到一篇文章,標題大意是,中國要警惕拜金主義之類的,我覺得這話說得很不靠譜,甚至是無端的廢話,拜金主義,或者心靈物化等問題,早就是問題了,估計連街頭賣花的老太太都一清二楚,現(xiàn)在才提這個問題,簡直是叫人哭笑不得。這和我一直觀察到的非常吻合,越是稀缺的,越好高調(diào),越是嚴重的,越好贊美。這已經(jīng)是習以為常的,且常常被眾人吃剩飯一樣輪流嚼過了的。

晚上還沒回來,兒子發(fā)來短信說,老爸你在干嘛呢?我說寶貝我逛街呢。兒子回信“哦”了一下。這樣連續(xù)多次。這小子發(fā)短信比我神速,以前,問我一些問題,我剛發(fā)出去,他就回短信說,下一個。我說,稍等啊少爺!他回短信說,好。我又好氣又好笑。發(fā)了短信,索性打電話過去,兒子說,爸爸你在干嘛呢?我說我在街上啊!兒子說,我現(xiàn)在可想去成都了。下次再去,你一定要帶我再去文殊院和杜甫草堂?。∧抢锏慕痿~特別好,我喜歡。我說,你來了想去哪兒我就帶著你去哪兒。兒子說好。我還想說話,兒子卻說,老爸我不跟你說了啊,我要做作業(yè)。我說好吧兒子,做吧。兒子說掛了啊,就掛了。

過了一會兒,兒子又發(fā)來一條短信說:老爸我很想你!這是我最為感動的。他和媽媽八月來,這一晃,幾個月又過去了,兒子似乎又長高了吧。上次給我發(fā)了一張照片,頭發(fā)長了一點,也還是滿臉的淘氣。

人說父子多年成兄弟,我也一直覺得,和兒子,似乎是兄弟的關系了。他有時候也很是氣人。記得上次來成都,我和他在家。他玩游戲,玩了幾個小時,我說好了,出去吃飯吧。他不讓,坐在旁邊。過了十分鐘,讓他換衣服出去吃飯,他不去,和我鬧。我說不吃不餓啊。他說不餓。我說那我也不餓。兒子說,你餓了,你去吃吧,我反正不去。說完,就出去坐著了。我尾隨出去,看到他坐在秋千上,游來蕩去,似乎沒事。過了一會兒,他回來,還是不去吃飯。我有些生氣了,就說他。他越發(fā)不去。我生氣,揮手要打他。他卻自己打自己(這一點和我像)。

氣得我沒招,打了他屁股。我的手掌都覺得紅痛了。兩個人都氣呼呼的(他哭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我就忘了此事,說,兒子,我?guī)闳サ驴耸堪?。兒子似乎也忘掉了一樣,爽快地說,老爸,咱們?nèi)グ伞8缸觾蓚€,手牽手,在街上,心里都是美好。

我一個人在成都,兒子和他媽媽在西北,我極端熟悉的地方,他在那里出生。沙漠戈壁是他第一次看到的世界。在那里,兒子上學之后,很快就有了很多的同學還有朋友。妻子說,兒子很能跑,騎著賽車到另外一個很遠的單位去找同學玩耍。手機里也多了一些電話號碼。每次回來,手機都要存一些新電話。

我聽了呵呵笑。笑后,不忘說一聲,兒子真的大了。他在長大,而且是瞬息萬變的那種。我還覺得,兒子的心里一定藏了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孩子早熟,也不是一件好事。大方面,是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小范圍看,似乎和當前的教育有關系。兒子這一代人,似乎注定要失去輕松的童年。快樂,似乎只有假期了,但是,假期作業(yè)又太多。我雖然不大懂得當下教育,但隱約覺得,這樣的教育似乎是有問題的。是要把人訓練成機器,還是要把人做成非人的一種社會動物呢?不得而知。

由兒子和妻子,我忽然想到,離開巴丹吉林之后,我近一年來幾乎沒有想過在那里的人和事情,一點都沒有。而且還覺得,從前浩大的沙漠戈壁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像一張蹩腳的油畫,掛在我的腦子里,一動不動。我對這種感覺非常奇怪。這與我對故鄉(xiāng)的感覺很不相同,雖然在老家也就是十八年,在西北也是十九年,但在西北的時候,我對故鄉(xiāng)的感覺始終是清晰的,故鄉(xiāng)的任何一個人,一個地方,都在腦子里栩栩如生,而且還充滿動感或者叫做彈性。

但對于西北,我在那里十多年,超出了我在故鄉(xiāng)的時光,為什么一旦離開,就覺得模糊了呢?這究竟是為什么?現(xiàn)在,除了我的親人和幾個朋友之外,我對那里的一切都覺得模糊,甚至都覺得是假的,不存在一樣。這種感覺我難以形容,但十分真切。我百思之后,認為這可能是剛離開的緣故,如果再多些年,會愈加清晰的吧。因為,西北,阿拉善高原乃至河西走廊,是我迄今為止最為熟悉的中國地域之一,另一個就是故鄉(xiāng)了。在巴丹吉林沙漠,我完成了人生的基本內(nèi)容,我想,這一切,應當是西北的賜予,如果沒有那個地方,我不在那個地方,似乎我的生活不會如此。至少就有了很多的可能。

對西北,我是時常心懷感激的。

這些年來,我時常陷入到莫須有的悲傷之中,一瞬間,或者一句話,或者是一個念想與想象,都會導致,突然悲傷,我不知道為了什么。有時候,我懶得哪兒都不去,就在房間呆著,有時候特別想出去走走,去山上,去一個陌生地方,走走,看看。有時候想坐在茶室喝茶,就那樣喝了,再去撒尿。最好什么也不要想,就喝茶,把自己制作成一個啞巴、一個傻子那樣。

當我悲傷,請喊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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