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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魚浜的兩條弄堂

2018-11-15 18:41鄒漢明
雨花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聾子弄堂

鄒漢明

西弄堂

“停走……停走……過來……誰?哪個村坊的?去哪里?過來登記,要登記的!”

“有無證明?”

天還沒有亮開,在一連串的追問下,來人瑟縮走上村口霜白的木橋,在腳步的移近聲里,小聲地應(yīng)答著。內(nèi)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張類似于路條的字紙,紙上,分明蓋有一個血滴子一樣洇染開來的鮮紅印章。

這邊,弄堂口聾子阿二家的廊屋,半尺來厚的稻柴上鋪開兩只熱氣騰騰的地鋪??拷髋每诘膲ι希鹨蝗?,二十來歲,中等身材,平頭,糙胡子,兩眼炯炯,聽到木橋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下子警惕起來。此刻,他披衣起床,喉口“苦苦”有聲,嚴(yán)格盤查這個進(jìn)出塔魚浜弄堂口的陌生人。

糙胡子披著的老藍(lán)布外套底下,露出一蓬烏黑頭發(fā),隨即,又鉆出一顆童花頭的小腦袋來,半睜著一雙稚氣的眼睛,瞌睡懵懂的,還沒有完全醒來。小女孩揉揉眼,試圖睜得更大些。她好奇地打量著稻地上這兩個各自哈出大股熱氣的大人。

“還早哩……躺下,當(dāng)心著涼!”女孩的父親回頭喊了她一聲。女孩靈敏,一下拉上被角,嚴(yán)嚴(yán)實實地再次躲入棉被,蒙頭再睡。

這是約莫1950年或1951年的某個冬夜。小女孩的父親和村上另一個男勞力在塔魚浜西弄堂南口放哨。小女孩調(diào)皮,感覺新奇,吵著非要跟著父親一道放哨不可。父親拗不過她,這次就帶上了。父女倆的家,其實也不遠(yuǎn),就在弄堂口西邊三十米開外。她放眼丈量,是稻地上的洗衣石板、河埠石、一副挑泥的土撻,廊屋兩只鐵箍套著的晾衣竿(竹梢的一頭還裂開了兩尺來長的細(xì)縫哩)……而稻地與河灘邊的幾簇干枯的亂草,也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女孩是我的母親,當(dāng)時七八歲,我外公施炳榮,身強(qiáng)力壯,氣力之大,整個塔魚浜聞名。外公當(dāng)年不過二十來歲。這一夜,他與另一位村民,受村里指派,在西弄堂口站崗放哨,盤查行人。此時,他是自覺保衛(wèi)新政權(quán)的一員。

西弄堂是塔魚浜的一條主干道,是去往南北別的村坊的必經(jīng)之路。塔魚浜南北兩埭人家,按理,弄堂不少,但得名的也就南埭這兩條弄堂——西弄堂和東弄堂。這其中,尤以西弄堂最出名。

其實,兩個弄堂名,村民叫出聲來的時候,會多一個音節(jié)。西弄堂叫西海弄堂;東弄堂叫東海弄堂,這里的“?!?,方言無字,我只能據(jù)音寫出,是“邊沿”的意思,表方位。塔魚浜土語中常會出來這個音節(jié)。比如東邊,就叫“東?!?,南邊,就叫“南?!?,河邊呢,就叫“河海邊”。

循著這個土音,我們先到西弄堂去轉(zhuǎn)轉(zhuǎn)。

這是兩堵高墻一夾而成的一條長弄堂。兩堵墻,分屬兩戶人家。東邊,赤腳醫(yī)生小阿六家;西面聾子阿二家。弄堂口南端,正是村里鼎鼎大名的木橋。木橋南,圍繞著楝樹梢頭的一只高音喇叭,儼然是塔魚浜的政治中心。權(quán)威的發(fā)言人自然是翔厚集鎮(zhèn)上那個精瘦畢骨的六和尚。西弄堂長約一百米,寬度一米至兩米不等。最窄處,不過米半,十來歲的小屁孩,兩手伸展,撐住墻壁,兩腳一蹬,整個人就會吊上墻去。蹬到半空里,兩腿叉開,使力分撐在兩堵豎立的墻面,在半空中寫一個“大”字,遠(yuǎn)遠(yuǎn)望去,很像高高的一個石劵拱門。行人在底下經(jīng)過,如不搭話,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上面有人,還剛走過他的褲襠呢。這很好玩。我們因此也就經(jīng)常地蹬上墻去,占據(jù)一個高度,既看弄堂兩頭的野景,又讓不知底細(xì)的家伙鉆了我們的褲襠。我們撐持在上面,暗暗地發(fā)一陣笑,也在暗暗地比拼體力。

從上往下看去,會見到這么一幕:兩個男勞力各挑一副糞擔(dān),各自靠邊,糞桶與糞桶,驚險地挑過去了。兩副擔(dān)子,四只糞桶,它們是不會磕碰的,真要是磕碰了,就麻煩了。可是,人糞盡管沒有一滴濺出糞桶,氣味卻會裊裊而升。好一陣大糞臭,幾乎讓蹬在高處的我們跌下身來。

鄉(xiāng)下的弄堂,比不得城里的冗長、熱鬧,但兩旁的人家,狗逼倒灶(塔魚浜方言,雜七雜八的意思)的事情,肯定比城里的多。可是平常它也實在安靜得很。它甚至沒有窗戶,從頭到尾,其實只是兩片有起有伏的磚砌白粉墻。說有起伏,是因弄堂循著高高低低的房子而成形。我們塔魚浜的房屋結(jié)構(gòu),由南而北,大致是這樣的構(gòu)成:屋子的最前方是河道;其次稻地(因翻曬稻谷等農(nóng)作物故名);其次廊屋;跨進(jìn)大門檻,就是當(dāng)中擺著八仙桌的廂屋(這是最敞亮的建筑,自然造得高大);其次天井口的過道;其次屋子略低的灶間;其次一家屋子中最高的兩層木頭樓房(這通常指家境稍好的人家);其次天井、小過道;最北面是養(yǎng)豬養(yǎng)羊的豬棚和羊棚,俗稱后門頭。弄堂兩邊的兩戶人家,房子的整體結(jié)構(gòu)都差不多,只是東邊的小阿六家是一直落平房,西邊的聾子阿二家是一直落樓屋,也就這個區(qū)別吧。所謂弄堂有高有低,其實是構(gòu)成弄堂的那兩戶人家的墻面有高有低的緣故。

聾子阿二家的廊屋因居于村中心的關(guān)系,是很熱鬧的一個所在。午后,或夜飯吃好之后,這兩個時辰,最熱鬧。村里的大人,常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走攏來,互相遞分香煙,談天說地,開葷素玩笑。聾子阿二自己吃潮煙,因此廊屋常備一只火缽頭。最早的火缽頭是瓷做的,被一只狗弄碎了。后來就換了一只鋼精的?;鹄忣^常年煨著一個桑柴拳頭,上面覆蓋著一層土白的稻柴灰。大家很小心地保管著火缽頭,不讓它生起明火來,也不讓它冒煙。聾子阿二看管火缽頭,很有一套經(jīng)驗,也很細(xì)心。冬天,農(nóng)事不忙的時候,滿村坊的老人,就圍著這只火缽頭,聚在一起,噼噼啪啪敲潮煙。這真是很有趣的一幕。看他們各自從腰里摸出一根溜光滑 的潮煙管子,煙管一頭的黃銅凹窩里,各自按上一簇已經(jīng)在手指頭上團(tuán)成一個小球的曬紅煙,各人的臉上,滿面都是紅彤彤的幸福之感。大家齊齊伸出頭,各自將煙管子的一頭湊到火缽頭的那塊生著暗火的桑柴上,另一頭猛吸。等到煙氣從兩個鼻孔里完全地散光,又各自抬起一只腳,將煙管子往腳底板上“啪”地一敲,黃銅煙窩里的煙灰,雞屎一樣,冒著煙氣,滾落下來。所以,塔魚浜村一些老年人吃煙,直呼“敲潮煙”。一個“敲”字,動作干脆利落。

聾子阿二家的這個廊屋,除了看到一幫老年人圍坐一起敲潮煙,我還親眼見過一個嚇人的場面。

那天,小隊長鄒錦松已經(jīng)宣布收工??斓匠砸癸埖臅r候了,我的叔叔,人稱拆爛污阿二的鄒品林,拿著一把老虎鉗,登上靠在弄堂口墻面的一架梯凳,打開了火表的黑色塑料殼。拆爛污阿二是村里的記賬員兼電工,這一次,可能是哪里的電路有問題,也或者夜里開夜工,生產(chǎn)隊的打稻機(jī)需要外接電線,總之,他要上去看一個明白。可是,這時正是大家吃夜飯的時間,不便拉下閘刀斷電。這樣一想,他人就靠在墻面上,開始帶電操作。不料,一個不小心,觸電了,他整個人就從梯凳上啪嗒一聲摔下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下子就昏死過去了。木匠柏坤趕緊抱來一堆刨花,堆放在他身上,說這樣可以走電。我的祖母知道后,趕來伏在兒子身上哭了一頓。過了一歇,品林眨一眨眼睛,醒過來,突然冒出一句:“渾了……”也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吹嚼夏镌谂赃吙?,眼睛一瞪,出口兩個字:“死去!”

聾子阿二家的西面墻,只有樓房的高處開有一扇小窗。畢竟是路口吧,也許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家的整堵長墻,幾乎全封閉。東面的小阿六家不同。小阿六家雖是平房,也是一直落進(jìn)深,可是,前頭的廂屋,比聾子阿二家要多出一間屋子的長度。廂屋靠墻壁,住著小阿六的父親、為人兇巴的賺績阿四。小阿六家的東面墻,中間開了一扇腰門,門口碼著幾塊上步石。通過這一扇腰門,他們家可以方便地進(jìn)出弄堂。小阿六是赤腳醫(yī)生,他的藥箱,多半是從這閂腰門里進(jìn)出的。弄堂口的風(fēng),也盡往他家里灌。盛夏時節(jié),我們總喜歡坐在這腰門口的門檻上,讓南來的涼風(fēng)收走我們身上的汗水,一邊還可以聽小阿六講鬼故事,一邊還可以看小阿六撩起女人家的白屁股打針。

小阿六給別人打了一輩子的針。傷風(fēng)用藥,他一般就用青霉素、鏈霉素之類的藥品。用一分錢鎳幣那么大小的一圓片磨石,將長嘴小瓶吱的一聲先劃出一條縫路,然后,拇指與食指捏住,微微一折,“啪”的一聲,瓶嘴折下。藥水隨即吸入針管,打入另一只裝有青霉素或鏈霉素粉塵的小瓶,用力甩一甩,搖搖均勻,再吸入針管。小阿六蘭花指翹起,針尖向上,銀白的尖頭上,因為針管里活塞的推動,沁出小半粒米那么大的一粒藥水。這是小阿六打針的前奏。隨即,病人的褲腰帶解開,褲子退下來,露出雪白的小半只屁股。小阿六用酒精棉花一擦,“嗒”地一記,三根手指頭捏緊針管,針尖就插入肌肉了。小阿六還不忘騰出一根無名指,圍著針頭的一圈,在病人的屁股上搔一下,以緩解他(她)的肌肉緊張。五秒鐘后,針就打好了。針頭干凈利落地拔出了那只白花花的屁股。

西弄堂的墻面是土窯燒制的青磚砌成,一塊緊挨一塊,平砌而成高墻,墻面因此結(jié)實得很。左一看,聾子阿二家的墻面石灰剝落了,右一瞧,小阿六家的墻面剝落得尤其厲害。兩邊青磚的石灰線縫,一眼看去,筆直,畢剝靈清。夏天弄堂風(fēng)大,我很喜歡走弄堂,一邊走,一只手就很自然地搭在了小阿六家的墻面上,彈琵琶一樣,從南頭彈到北頭,或從北頭彈到南頭。有一回,靈感忽起,我的手指里悄悄支出半根紅粉筆,對著墻面,從一頭徑直拉到另一頭。紅色、白色或青綠色的線條,從此,洶涌澎湃地就從我的手掌里不斷拉出來,拉到頭了,返一個身,再拉。兩堵白粉墻上,從此就多出一道又一道壯觀的粉筆線來,完全的抽象派。

西弄堂一直比較干凈,那是有聾子阿二的緣故。聾子阿二是村里的植保員,我印象中是一個沉默、勤快的老人,會講故事。我應(yīng)該聽過聾子阿二講的故事,但印象不深。倒是小我一歲、從小笑嘻嘻的雪明,有一天跟我轉(zhuǎn)述了聾子阿二講的一個箬帽兵打日本人的故事。

日軍金山衛(wèi)登陸后,一路推進(jìn),桐鄉(xiāng)、爐頭、烏鎮(zhèn)一帶也很快被攻占。日軍一邊維持治安,一邊到處遍尋花姑娘開心。就這樣,一名日本兵來到塔魚浜,蹬上了西弄堂第三戶人家的樓房,摁倒一名女子欲行非禮,這時,村里正巧有一名養(yǎng)傷的箬帽兵,他知道日本兵槍法準(zhǔn),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就想了一個辦法。等日本兵上樓后,他把這戶人家剛剛收獲的油菜子悄悄倒在樓梯上,然后遠(yuǎn)遠(yuǎn)地躲到一邊,拿起石頭,“啪”地敲了一記。日本兵聽到類似槍聲的響聲,大吃一驚,松開魔爪,提槍下樓,由于慌不擇路,一腳踏在樓梯的油菜子上,腳下一滑,骨碌碌就直滾了下去。日本兵顧不得腳痛,一溜煙沖到屋外,騎上摩托回到了鎮(zhèn)上的據(jù)點。

聾子阿二的故事應(yīng)該還有很多。他們都是從那個時代熬過來的人,奇奇怪怪的事,見得多了。當(dāng)然,有一些,他也是聽來的。

村里傳言,聾子阿二勤快,思想好。這么說的意思,是說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鏟子鏟去弄堂石板上那些濕黑的淤泥,這樣一來,落雨天,走弄堂的行人就不會打滑,尤其是挑糞或挑羊勒色過弄堂,無需腳指頭攀緊,一步一個小心了。聾子阿二那時是自覺地來做這件事的,只要他空下來,他就會提一把鏟子,到弄堂里鏟泥。鏟子鏟到石板,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我一直都記得這個聲音。有次我路過,正趕上他低著頭在鏟泥,抬頭見到我,他笑了一笑,算跟我打了一個招呼。他手心里唾一點唾沫,雙手一搓,繼續(xù)鏟他的泥。鏟著鏟著,咔嚓一聲,鏟子重重地鏟到一塊一頭翹起的石板上,他那把邊口閃著亮光的鏟子立即就卷起了邊刃。他左看看,右瞧瞧,有點心疼的樣子,隨即找來半塊斷磚,將鏟子放在階沿石上,慢慢地敲擊端正??梢晦D(zhuǎn)身,他又繼續(xù)去做他的好事了。聾子阿二做好事,大家看在眼里,但小隊里也不會給他另記工分的。

聾子阿二從南到北鏟干凈西弄堂的淤泥,回轉(zhuǎn),腳步就松快得多了。那把剛剛使喚過的鏟子,這會兒倒扛在他的肩膀上,邊刃閃閃發(fā)亮,直晃人的眼。

聾子阿二生病之后,老婆愛英跟東弄堂東邊第四家的金奎好上了,愛英與金奎重組家庭。聾子阿二落了單,與兒子發(fā)林過活。其實聾子阿二與金奎,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相隔也并不遠(yuǎn)。后來發(fā)林漸漸長大,個頭超過了聾子阿二。發(fā)林姓鄒,但是大家都叫他的綽號毛發(fā)林。毛發(fā)林與老婆愛珠結(jié)婚的那天,大約是1973年,我七八歲,這是我記得的塔魚浜第一次熱熱鬧鬧辦喜事。我家與毛發(fā)林家雖同姓,卻并非自族,酒事不相往來??墒?,毛發(fā)林與愛珠鬧洞房的那個晚上,我出于好奇,跟著人家走到西弄堂西邊二樓的新房。新娘子愛珠披紅掛綠,口袋里一摸,分了兩顆糖給我吃。兩粒大白兔,暗合好事成雙。那時的糖,滋味真叫甜。

聾子阿二大名鄒金召。聾子阿二一過世,黑泥就層層地來墊西弄堂的老底了。

東弄堂

春天來臨,油菜花開,捉蜜蜂的時節(jié)到了。我們就轉(zhuǎn)移到東弄堂去玩了。東弄堂也是兩家人家的墻面相夾而成,不過,兩家都是村里的貧困戶,前后房子沒幾間,如此一來,東弄堂較之西弄堂,就短了許多了。東弄堂兩邊的墻面,還都是泥墻。其中的一段,墻基的上面頂著稻柴。這在村子里也是不多見的。

我們喜歡東弄堂兩堵泥墻上密密麻麻的小洞。洞口的碎泥屑,是那么的親切,蜜蜂很容易就鉆入這些泥墻洞,因此,花香紛飛的時令,成群結(jié)隊的蜜蜂,來到東弄堂的小洞穴,年復(fù)一年,蜜蜂們是有前世記憶的。這兩堵墻和這條臟兮兮的小弄堂,因為捅蜜蜂,現(xiàn)在想起來,也還是塔魚浜每個小屁孩的樂園。

西弄堂和東弄堂的人家,平時少有往來,大家各過各的小日子。但每年總有那么幾回,兩條弄堂莫名其妙就有了關(guān)聯(lián)。能夠把兩條弄堂連在一起的,說來奇怪,乃村里某個精明的老婆子的叫罵聲。原來,她家少了一只雞,或是地頭的南瓜、絲瓜之類的菜蔬讓人摘了去,老婆子不知道誰做下的好事,也是為了警告下不為例吧,她就扯開嗓門滿村坊叫罵。那可是沒來由的叫罵,說白了,沒有一個具體叫罵的對象。這種叫罵自然不會站定在一個地方,而是游走在整個村坊,每一個角角落落,務(wù)使大家都明白無誤地能聽到她的叫罵。我的祖母就干過這等臭事。一般地,老婆子就從東弄堂,一直叫罵到西弄堂,來回游走一圈,時間必在吃夜飯之際。老婆子夜游神一樣游走在村子里,把塔魚浜她懷疑到的人都叫罵一遍,誰被不指名不道姓地罵到,那就算誰倒霉吧。整個塔魚浜,這會兒大家都趴在八仙桌上吃夜飯,大家靜靜地吃飯,也靜靜地聽罵,全都聽到了,可是,誰都不吱一聲。罵了一陣子,老婆子舒心了,也累了,顛著小腳,回家去。像往常一樣,大門一拴,呼呼睡她的大頭覺。

第二天,那只“丟失”的老母雞好端端地在自家稻地上覓食了。老婆子見到,還以為她的叫罵奏效了。還不相信,把蘆花雞咕咕咕咕呼過來,左看右看,不就是昨夜“丟失”的那一只嘛。她終于確定雞其實沒有被人偷去,是她自己數(shù)錯了。她看著它啄米的樣子,先就呵呵呵呵眉開眼笑了。頭天晚上,那一陣整個村坊都聽到的一陣臭罵,好像完全與她無關(guān)。村里的老人見到她,也就稍稍挖苦她幾句,大家并不生氣。她呢,也不當(dāng)一回事。這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東弄堂的西邊,是順龍、順林、順祥三兄弟家。順龍后來全家搬遷到嚴(yán)介里隑壁路東口,此不贅述。順祥歲數(shù)不大,人有點憨傻,力氣倒很大,走起路來,腳步奇大。順林與老培榮的女兒蓮寶好上了,一到晚上,兩人想著法子找地方幽會。順林家太窮了,老培榮不肯將女兒嫁給他,干預(yù)得很厲害,可是,小巧玲瓏的蓮寶直接就過去與順林同居了。蓮寶人小小瘦瘦,長得倒也精致。蓮寶娘家就在我家西隔壁。輩分上,她其實比我大一輩。她長我七歲。她少女時代的樣子,我也還記得。順林也姓鄒,其中的一只手上,拇指外側(cè)多出一指,屬六指兒,故綽號六節(jié)頭。

順林家的房子,比起西弄堂家聾子阿二和小阿六兩家來,就低矮得多了。其中的后門頭,還是草棚,某次下雨,好像還坍塌了一只墻腳。

東弄堂的東邊,是阿蘭和彩彩夫婦家。彩彩面團(tuán)團(tuán)的,是從小就領(lǐng)到阿蘭家的童養(yǎng)媳。彩彩一輩子都留著圓滾滾的包菜頭,如此,她的面相,就越發(fā)地面團(tuán)團(tuán)的了。阿蘭臉黑,人也不高,與人無爭,是一張嘴就要露齒微笑的一類人。夫妻倆倒是一股和順之相。那些年,我總是看到彩彩背著一只竹篰,去長坂里割草,或者看到她挑著一擔(dān)菜,累了,半路上歇一歇。夫妻倆育有一雙子女,兒子明祥,長大后,脾氣和嘴巴一樣好,后去紅木家具廠當(dāng)管家,甚得老板信任。據(jù)說后來又離廠,這我就不知道了。

阿蘭家房子,比順林家的還要來得低矮,走進(jìn)去,屋頂是亮晃晃的,通天。底下,因為漏水,踏上去滑里滑。他們家的墻基還是泥巴打的??梢娺@一家的貧窮。但也真是這一堵泥墻的外墻,密密麻麻的,鉆滿了蜜蜂洞。那里,稱得上小蜜蜂們的樂園。

這東弄堂的后邊靠西,有三個連成一線的草棚,是大毛毛家的。塔魚浜草棚不多,大毛毛家的草棚,遠(yuǎn)近就較為注目。這地方離塔魚浜最東邊的雪明家近。雪明人長得矮小,鬼點子卻不少。雪明走來走去,一路都是笑瞇瞇的,他是天生的一副和樂之相。加上父親是大隊書記,很快,他身邊就聚攏了一群小屁孩,有鄒鳴、建祥、新潮、祖林、玉祥等,年齡都差不多。雪明八歲那年(1974年),跟圍著他的一幫小弟兄做游戲。他把一串鞭炮一小根一小根拆散了,看中了順榮家的四只小狗,狗主人建強(qiáng),一只只抱來,雪明手里的鞭炮,一根根插入小狗的屁眼,火柴頭一劃燃,“嗤——啪——”小狗嚇著了,也感覺到了疼痛,一邊汪汪直叫,一邊跑得比馬還快。四只小狗被輪換著放了鞭炮。四只小狗走馬燈似的奔跑在塔魚浜的東弄堂里,風(fēng)馳電掣,跑得比馬、比風(fēng)可快得多了。雪明和幾個小伙伴玩了一陣,徹底玩瘋了,很快,整整一長串鞭炮放完,還不過癮,還想玩下去。忽然想到了更刺激的辦法,他們從東弄堂最北邊順榮家廊屋曬得干燥的稻柴堆里,扯出一把稻柴,干脆綁在了母狗的尾巴上,然后,“嗤”的一聲點著了火。母狗一受驚,像一只無頭的蒼蠅,發(fā)瘋似的奔竄開去。不料,老狗一個激靈,奔入了大毛毛家的草棚。母狗從這邊奔入,瞬間,又從那邊跑出來,尾巴早已燒得焦黑。經(jīng)此一奔,老狗倒也無事,可是老狗身后的三個草棚,忽然嘩啦啦火燒起來。四五個小屁孩趕緊提水救火,哪里還來得及,哪里還救得了這一團(tuán)緊裹的烈焰?;鸾栾L(fēng)勢,越燒越旺,不過幾分鐘,三間草棚燒得精光,連屋架子都不剩一個。雪明自知闖禍,跟幾個同伙交代一聲,一個人悄悄地躲了,他獨自躲入塔魚浜西北嚴(yán)家浜的機(jī)埠。后來,雪明的母親好不容易找到他,一問,他老實交代,就被拎回了家。雪明的父親根富一向話不多,這回眼睛睜得奇大(大隊書記的眼睛本來就大),可倒也沒有發(fā)脾氣。第二天,根富去翔厚集鎮(zhèn),獨自扛來一堆毛竹,另外幾家孩子的父親也不約而同地拿來一捆捆稻柴,男人們一道,費去大半天的工夫,給大毛毛家蓋了三個新草棚。

東弄堂的南頭是一塊大稻地。稻地盡頭是水壩彎進(jìn)的一只河浜。水流至此,形成塔魚浜南埭屋門口最大的一只漾潭。北岸,有一個很考究的河埠,塊塊條石,一般大小。這河埠頭,當(dāng)年應(yīng)該是??抗俅玫?。河埠理所當(dāng)然屬于金福金寶金發(fā)金海四弟兄家。四弟兄的祖上,當(dāng)過京官,其中的某個祖上,曾是道光間贈封的侍郎,按現(xiàn)在的官階,是副部長級別。塔魚浜墻內(nèi)的三個大墓,就是他們家的祖墳。

這一天,不知是不是飯揭不開鍋了,四兄弟一商量,決定將家里的老狗殺了。他們好好地給養(yǎng)了多年的看門狗飽吃一頓。過了一歇歇,呼狗進(jìn)屋。老狗搖著尾巴進(jìn)門,大門隨即關(guān)緊。四兄弟各自抱一根門閂,向著這一條可憐的老狗圍攏??吹竭@架勢,老狗頓然明白自己的大限已到。不由自主地,狗的前腿趴到了地上。老狗拉長身子,趴到四弟兄面前,一條冗長的尾巴,貼著地面,一動不動,狗眼里甚至還滾落下幾滴眼淚?!芭椤钡囊宦?,四兄弟中,不知誰敲下了第一棒。地上的狗,一個箭步蹦跳起來,開始沒命似的滿屋亂竄,一邊逃竄,一邊嗚嗚之聲不絕于耳。這一陣少有的狗哭聲,凄厲之極,整個塔魚浜的人都聽到了,大家悄悄地圍攏來,一聲不響,看四兄弟的熱鬧。

可憐,狗的頭都打爛了??墒沁@狗,竟然還沒有死去。人群中有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對著四弟兄嘀咕一聲:“狗心是泥做的,只要狗的腳還踏在地上,它是死不了的?!彼牡苄趾鋈婚_竅,找來一根捆稻柴的帶繩,捆住狗的一條后腿,繩子一拋,掛上河埠頭一棵斜欹的棗樹。帶繩的一頭用力一拉,狗就離了地,掛了上去,但見狗嘴里滴瀝著血水,仍在嗚嗚直哭。怎么回事?四兄弟停手,一看,狗的一條前腳,似斷還連,還踏實在塔魚浜的泥土上。于是,又是一陣緊拉,整條老狗,終于完全地掛空了。不到一分鐘,狗哭停歇,老狗閉了眼,徹底斷了氣。

四兄弟里,老大金福一副好相貌。老二金寶年紀(jì)老大了,仍討不到老婆。20世紀(jì)90年代初,外鄉(xiāng)人涌入桐鄉(xiāng)淘金,金寶與小他十五六歲的一個安徽歙縣女結(jié)婚。三弟金發(fā),與塔魚浜南埭西橫頭玉娥相好,做了上門女婿。他與矮子玉娥育有一子建華,一女麗華。建華七八歲的時候,雙搶時節(jié),去長坂里捉泥鰍,天剛擦黑,腳下一滑,撲通一下掉入一只深水蕩。其時,我正好路經(jīng)此地,看到蕩子里有“啪啪”的水聲響起,我也不知何故,走近一看,知有人落水。那時我讀初中,不過十五歲光景,也根本來不及細(xì)想,直接就跳入了大蕩子,水沒頭沒腦地淹沒了我。我一把抱住他的雙腿,往上一送,小家伙求生心切,雙手牢牢抓住蕩邊,身子本能地就爬了上去。人一站上蕩岸,哇的一聲,沒命似的哭開了。我隨即上岸,喊他回家,看他一邊揩眼淚,一邊還嗚嗚哭著,緊步走回家去。

東弄堂長期沒有人打理,一年四季,總濕答答的。弄堂里也沒有墊哪怕一塊半塊像樣的石塊,來回非常不便。尤其是新年里腳穿新布鞋,經(jīng)此,常要濕鞋。舍不得,脫了鞋赤腳再走吧,又嫌?xùn)|弄堂的淤泥齷齪。其實,田間地頭,鄉(xiāng)村的泥巴并不讓人感到齷齪,可是,東弄堂的淤泥黑乎乎的,混合著雞屎鴨屎,人糞羊糞,我們白凈的雙腳,實在踏不下去。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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