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李欣佳
記憶中的他,似乎只在夢中,轉(zhuǎn)瞬,就不見了蹤影……
童年的記憶,被青山環(huán)繞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中,老大的白房子,不知住了多少人,雜而陌生的聲音,紅紅綠綠的衣口和一張張模糊的臉。在這紛亂的周遭中,小小的我掙扎不出一絲頭緒來,于是,我竟沒認(rèn)出他。
他昂著臉,胸板挺得直直的,破舊的工作服后是一只大到離譜的黑包,他向我笑著,溫柔的眼晴在眼鏡中閃閃的?!皝?,欣欣,爸爸回來了。”"媽媽樂呵呵地牽著我的手,向他走去?!坝珠L高啦!”爸爸摸摸我的頭,笑著張開寬大的手,里面是一粒水果糖,我用一種極端小心的方式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小手,很利索地將我架在肩上,哼著歌兒走出門去,媽媽在身后喊著:“吃飯前回來!”
起先,爸爸帶我看螞蟻搬家,他指著那群黑壓壓的螞蟻,悄悄對我說:“要下雨啦!”我一開始不相信,結(jié)果沒過一會兒,真得飄起雨來,爸爸把灰色的工作服披在我身上,帶著我一路小跑回家,從那時起,我真正相信爸爸有一種莫名的神力。他教我編柳葉花環(huán),告訴我哪種野果能吃,他回憶童年的事,瞇著眼睛讓我觸摸天邊的太陽。羽毛艷麗的鳥兒在樹枝間偷窺若,我笑著和爸爸走山路,頭發(fā)中粘著野草,卷著褲角穿過小溪,蟬在這時開始鳴起。
然而爸爸神力不僅如此,在那個微雨的夜晚一盞寒燈,爸爸就著一張破舊的樂譜彈了一曲吉他給我聽。他黑亮的頭發(fā)微閃著光,一用一甩的,好像回到了從前那門檐下的少年,直至今日爸爸那迷離的眼神還呈現(xiàn)在我眼前。一曲終了,爸爸突然悵然若失,只聽窗外風(fēng)吹野林蕭蕭。
沉默的時光,在我倚著窗牖,坐在樓閣看云的時候悄然遠(yuǎn)去。一覺醒來,就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蹤影,昨夜他似乎還給我唱童謠,吻著我的額頭向我道晚安,可是早晨,薄霧消散,整個世界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時,他似乎從未來過?!鞍职质巧裣伞!庇仔〉奈疫@樣安慰自己,我在同齡的孩子之間擺出一副高做的姿態(tài),極力顯現(xiàn)了我的與眾不同。卻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我是多么希望在害怕時爸爸那雙寬大的手能包住我的手。
爸爸背著那只碩大的包,奔向各地建電廠,從春天到夏天,從夏天到冬天。直至我們從破房子搬進(jìn)大公寓,直至爸爸脫掉安全帽和工作服,帶上領(lǐng)帶穿上西裝,爸爸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變白了曾經(jīng)只能握住他一根手指頭的小手,已經(jīng)和他的手一樣大了、他再也不能把我舉到頭上了。
那年夏天,爸爸出差時幫我?guī)Щ亓艘患准喨?,料子很薄,也很舒服。記得小時候,爸爸每次出差都會給我?guī)┬★椘?,越到后來,越令人哭笑不得,那些幼稚的貼畫,根本帶不上的手,全被我裝進(jìn)了我的百寶箱、在爸爸眼中,我可能還是那位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吧!比畫著這條美麗的裙子,我無奈地?fù)u了搖頭,太小了,和我高大的身子比起來,只能當(dāng)作一件上衣。我將它套上,配了一條短牛仔褲,笑著站在爸爸面前,爸爸尷尬地接著手,肥胖的身軀輕:“呀,這么小!”他的聲音我?guī)灼铰牪磺濉R郧八穆曇羰呛芎榱恋?,可以在山間無休止的回蕩,那時他瘦挺的身子那么有精神,現(xiàn)在只是縮著身子坐在沙發(fā)上。我突然一陣心酸,卻笑道:“我這樣搭配穿著,很酷,有沒有?”那天,下著雨,不知臺階下的螞蟻來得及搬家嗎?
生活的轉(zhuǎn)輪,何時能停下,讓他陪伴在我身邊呢?小時候的疑問被薄薄的冰反射在那座破舊的白房子里,在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眼里,飄忽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