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可馨
公元前311年,張儀、張若筑城,城名成都,成都的確切紀年由此開始。
從此之后,成都之名,未曾更改,城址亦沒有大的變動。
在這一方天賜土地上,成都走過2300年的歷史,涵養(yǎng)出獨特的歷史文化,與張弛有度、剛柔相濟的人文性格。
很難想象,還有哪座城,能使居廟堂之高的官文化、處江湖之遠的市井文化、道法自然的道家文化、時尚年輕的現(xiàn)代元素如此和諧融洽地共存,而毫無違和感。
今日的成都,既古老,亦年輕;既安逸,又進?。患忍匦怎r明,又包容多樣。
在全方位開放格局下,蜀道難成為歷史,成都已獲新的發(fā)展機遇,并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希望。
10月的成都,已進入秋的尾巴。
各處街巷,行人不少,但干凈整潔,秩序井然,不見得雜亂。熱門商業(yè)區(qū),空氣中還帶著熱辣的火鍋味。
路上有初次到成都的,感嘆于這里慢悠卻有序的舒適感。這般評價,在“老成都”的心里,理所當然,成都就是這樣的嘛。
魏明倫自認是個老成都,雖然內(nèi)江出生,不過這位被賈平凹譽為“蜀中大鬼”的老學人,已在成都工作生活數(shù)十載。
今年78歲,魏明倫依然筆耕不輟。10月18日這天,他照例在成都市中心26層高的家中看書寫作。
他的身形,比起百度上能檢索到的年輕時的照片,已消瘦不少,但書卷氣還在,仍舊精神矍鑠,談吐天馬行空,情緒不加掩飾。說到興頭上時,還會舞動胳膊,提高聲調(diào),又或慢慢忘記體態(tài),舒服地半躺入沙發(fā)里。
他喜歡談論成都的吃食,“成都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什么都能烹得香?!?/p>
說到激動處,他想引用諺語以證明成都生活之安逸閑適、吃食之豐富包容,但一時語塞,沒能想出。
當晚,他終于記起,專門發(fā)來消息:“啊!當今諺語中,最美最高,渴求不得的是 ‘香餑餑 !”但是,“在成都人的味蕾里,‘餑餑算什么東西?再香的‘餑餑也是一般食物?!?/p>
魏明倫不僅在學理上,而且在情感上,都早已把成都作為巴蜀之地的絕對代表。
成都人以生活富足,天性樂觀著稱于世,魏明倫覺得,這是天賜的幸福,是刻在成都人的基因里,與生俱來的。
這“天”,并非某種玄妙的神秘力量,而應歸功于成都的地理環(huán)境。
據(jù)說,沒有多少人能有機會看到成都的全貌。由于“兩山夾一平原”的地理格局,這座城市?;\罩在霧氣煙霾之中。高聳的青藏高原東端止步于蜀,隆生的橫斷山脈、大巴山脈、巫山、大婁山,從西、北、東、南四面的合圍下,將中部的四川盆地包裹。地勢低陷的四川盆地,又在千百年的沖擊作用下,涵養(yǎng)出肥沃的土壤。
而河網(wǎng)最稠密的成都,是四川盆地內(nèi)自然條件最好的區(qū)域,成都的“天賜”可謂得天獨厚。
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盛贊成都環(huán)境之優(yōu)美:“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草樹云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p>
的確,政局安定之時,文人雅士以游歷成都為風尚,中原動蕩之際,又紛紛以成都為避難所,如詩圣杜甫。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云。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本尤厝d,杜甫在成都留下了兩百多篇描寫此地的詩文。
“大文人多,小皇帝也多?!边@是魏明倫對成都的評價,在他眼中,成都不僅是文豪偏愛之地,亦是帝王偏安之所。他曾就此謝過一副對聯(lián):
讀史稱奇,蜀國帝王皆小,文豪特大;問民解密,寶盆才子有緣,霸主不宜。
在這處養(yǎng)人的偏安之地,成都人的生活慢悠而富足。川菜、川劇、茶館、麻將,每一樣都是極平民的生活內(nèi)容,而每一種生活內(nèi)容,都能演繹出一種大眾文化。成都,這座中國最具人間煙火氣的城市,也因此,總是名副其實地成為各類“最幸?!薄白钍孢m”之城。
樂呵的成都人,對這類榮譽,欣然接受。
其實,成都人敢想敢干,不唯在校院地合作的科技成果轉化,實際上,改革開放以來,敢為人先的成都人,創(chuàng)造過無數(shù)的第一次。
“老說成都是慢生活,但其實只說了一半,往往漏了后半句。”
10月17日,在風景如畫的西南交大校區(qū)犀浦校區(qū),西南交通大學校長徐飛談起成都,語速飛快?!俺啥既松罟?jié)奏慢,但工作起來,敢干敢拼。”
在他看來,成都人的慢生活與快工作,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改革開放,本來并非開放之前沿地帶的成都,卻后來居上,與時代發(fā)展相同步,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這一點上,徐飛和魏明倫可謂不謀而合。這位“巴蜀鬼才”談起成都人生活之安逸,不忘反復強調(diào)“不茍安”。不茍安的精神核心乃是不怠惰、懂變通。
魏明倫活出了這種精神。他的“巴蜀鬼才”之譽,“鬼”意在創(chuàng)作之大膽、多變。一生不墨守成規(guī),敢想敢為,他既是戲劇領域急先鋒、雜文闖將、也是現(xiàn)代駢文的拓荒者,并始終保持著一顆年輕、開放的心。
談起時下的年輕明星,記者感嘆他竟能如此如數(shù)家珍,他會立馬反詰:“我怎么會不懂!”
提到四川人郭敬明及其作品,老先生又流露出欣賞之意,“他是有才華的,代表了他的那個小時代?!?/p>
談到興味濃厚時,他會主動說“我可是穿越劇的鼻祖”。魏明倫早年創(chuàng)作的戲劇《潘金蓮》引進了安娜·卡列尼娜、人民法院女庭長、賈寶玉、武則天一眾時空混雜的人物,惹起不少爭議。但從未對他造成困擾 ,他還頗為自豪:“我就是顛覆時代、顛覆傳統(tǒng)的人。”
話及此處,還會像小孩子一般夸耀自己的叛逆:“我已經(jīng)快八十了,但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么事來?!?/p>
魏明倫之“變”,不能不說受到巴蜀風氣的感染。而成都人敢于變通,不墨守成規(guī)的風氣在其他領域也大抵如此。
西南交通大學(以下簡稱“西南交大”)的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改革,被比作科教界的“小崗村”,其困局之艱難、突破之大膽,變革之重要,都與當年安徽鳳陽的村民實踐類似。只不過,這一次的主角,是一幫學人,突破,在高??蒲蓄I域,他們想解決由產(chǎn)權不明晰而導致的高??蒲修D化困難。
資料顯示,2013年、2014年專利轉讓與許可收入比,均不足1%??蒲谐晒嗍唛w,并沒有轉化為現(xiàn)實的生產(chǎn)力。
“痛心疾首啊,”談及此,徐飛不禁皺眉,“大量的專利躺在那里睡大覺”。
而科研成果轉化率之所以低,在于根據(jù)國家《專利法》第六條的規(guī)定,科研成果的產(chǎn)權不歸屬于研究者個人,而屬于單位,亦屬國有資產(chǎn)。
如此一來,許多公司對于科研成果的投資雖心向往之,但只能望而卻步。因為公司對科研成果的投資一旦失敗,就涉及國有資產(chǎn)流失,這樣的結果,普通公司無法承擔。
西南交大的黃楠教授研制出全世界領先的可降解血管支架材料,能大大降低晚期血栓率,但在轉化為產(chǎn)品的過程中,接觸了70多家公司,卻最終無果,就是此原因。
“盡管是百分之百國有,雖然國有資產(chǎn)沒有流失,但也沒有轉化為現(xiàn)實的生產(chǎn)力,因此百分之百就變成了百分之零。”徐飛校長感到無奈。
生產(chǎn)力最活躍的因素,是人。
只有讓科研人員擁有產(chǎn)權,才能激發(fā)科研人員內(nèi)在的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
為突破這個困局,西南交大做了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率全國之先,于2016年1月,推出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西南交大九條”,重點解決科研人員職務發(fā)明的權屬問題,使職務發(fā)明人和學校,成為職務科技的共同所有人。
產(chǎn)權改革的效果立竿見影,2010-2012年,西南交大只有7項專利完成了轉化,而自2016年1月19日“混合所有制”出臺后,近半年多時間內(nèi),已分割、確權職務科技成果知識產(chǎn)權一百多項。有了西南交大的成功探索,成都市政府在2016年出臺《支持在蓉高校院所職務科技成果權屬混合所有制改革》,俗稱“成都十條”。
2017年全國“兩會”期間,在西南交大倡議下,四川省人大代表團提交議案,建議將《專利法》第六條的職務發(fā)明權屬由“單位所有”,修訂為單位與職務發(fā)明人“約定所有”。
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改革正在越來越多的成都高校落地發(fā)芽。目前,四川大學,電子科技大學等成都高校都已制定相應的戰(zhàn)略規(guī)劃和行動方案,并同其他10所高校、研究所共同組建成都市科技成果“三權”改革聯(lián)盟。聯(lián)盟將著力于繼續(xù)深化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改革,推動校院地協(xié)同創(chuàng)新,促進高校院所高端創(chuàng)新資源服務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
成都市第十三次黨代會后的科技體制改革,也將成為成都推進全面創(chuàng)新改革試驗的關鍵,以及完成成都建設西部科技中心的核心命題。在未來,城市和高校院共生共贏的局面可期。
其實,成都人敢想敢干,不唯在校院地合作的科技成果轉化。改革開放以來,敢為人先的成都人,創(chuàng)造過無數(shù)的第一次。
“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優(yōu)雅時尚、樂觀包容、友善公益”的天府文化,也將借此走向世界,走向更遠的未來。
歷史上,成都多為小政權的偏安之所,或中原政權的大后方。改革開放初期,沿海城市成為開放的前沿地帶,相對來說,成都依然是后方。
“歷史上,‘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但現(xiàn)如今,隨著通訊、交通的高度發(fā)達,蜀道難的問題,根本上就顛覆掉了?!毙祜w對成都的未來充滿信心,言及此,面露欣慰,“一旦交通的劣勢得到克服,成都的后發(fā)優(yōu)勢就會變得非常明顯?!?/p>
“后發(fā)”更多的是就經(jīng)濟而言的,成都的形象并不是一個“暴發(fā)戶”,因為這是一座有著濃濃人文底蘊的城市。
尤其近來的考古又為成都賦予了新的力量,在文明的起始,成都已占一席。
14年前,兩臺挖掘機在成都市城西蘇坡鄉(xiāng)金沙村,挖出一個沉睡了3000多年的文化奇跡。那是一處商周時代遺址,長江上游古代文明中心—古蜀王國的都邑。
遺址出土了世界上同一時期遺址中最為密集的象牙、數(shù)量最為豐富的金器和玉器。其中最富盛名的是太陽神鳥金箔,被確定為中國文化遺產(chǎn)標志和成都城市形象標識主圖案。金沙遺址的發(fā)現(xiàn),把成都城市史提前到了3000年前。
在徐飛看來,成都可以在未來走得很遠,正是基于此文化根基。深厚的文化基礎,給成都提供了充分的自信和能力,而成都未來的發(fā)展?jié)摿?,也孕育于此?/p>
對此,天府文化研究院的譚平院長同樣樂觀。在他看來,成都在漫長的歷史階段中,經(jīng)常都是具有世界影響的國際性城市,也使“中國制造”最先出現(xiàn)在國際市場。如張騫出使西域時,在大夏(今阿富汗)看到從身毒(古印度)轉賣過去的蜀布、邛杖,都是成都工商業(yè)完成的。
憑此可說,成都的歷史不僅是中國的歷史,也是世界的歷史。
如今的成都,也正以世界文化名城的姿態(tài),挺進新時代。接續(xù)綿長的歷史脈絡,通過“三城三都”城市標識的建設,未來的成都,將不僅是世界文創(chuàng)名城、旅游名城、賽事名城,還是國際美食之都、音樂之都、會展之都?!皠?chuàng)新創(chuàng)造、優(yōu)雅時尚、樂觀包容、友善公益”的天府文化,也將借此走向世界,走向更遠的未來。
當然,在千萬當?shù)乩习傩招闹?,對成都還有一個重要的期許:一座地球上最具有幸福感的城市。
外在的評價指標不足為訓,幸福與否,在樂觀富足的成都人心中,也許早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