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慧

院子里的雪越積越厚，黢黑的屋子里，只有爾冬手里的煙頭漏著黯淡的光。

爾冬是“涇陽雪片”的傳人，四十年前在這個院子里，爾冬的師傅摔斷了胳膊，十六歲的爾冬陪師傅度過了冬天，師傅就把手藝傳給了爾冬。

相傳柳毅路過涇河，傳書救走河畔牧羊的龍女，留下的羊群化作天上的白云。夜里下了一場大雪，打那以后，涇陽雪片就像雪一樣細白、羊絨一樣綿軟，人稱云片糕。

乾隆皇帝下江南，一嘗傾心，御書“涇陽雪片”，成為了朝廷貢品。

爾冬本來是有徒弟的。十多年前，“涇陽雪片”最紅火的時候，缺陷也暴露出來，只能存放一個月左右，過期就會發(fā)干，失去綿軟的口感。徒弟瞞著爾冬改進了配方，也就是在這間屋子里，爾冬第一次對徒弟發(fā)了火。這個徒弟性子執(zhí)拗，說爾冬老保守，其實那年爾冬也不過四十多歲。事情就不可挽回了。這些年，徒弟的云片糕慢慢打開了市場，還起了個時尚名字叫“雪樣溫柔”?！皼荜栄┢变N量一年不如一年，幾年下來，爾冬就有些撐不住了。

夜深了，雪還沒有停。爾冬終于下了決心，拉開抽屜，拿出一張有些發(fā)黃的紙。那上面寫著徒弟的配方。就在出門的時候，爾冬腳下一滑，重重地摔了出去。爾冬記得，這里正是師傅當年摔倒的地方。

這年，爾冬的涇陽雪片停產(chǎn)了。他沒有用徒弟的配方。

轉(zhuǎn)眼又到了冬天，雪下得特別早。爾冬的院子空蕩蕩的，地上一層薄薄的雪，鑲嵌著幾枚金黃的葉片，那是院子里的老銀杏樹落下的。寒風掠過，又一片葉子落下來，像一只翻飛的蝴蝶。

不久，爾冬的大糕廠恢復了生產(chǎn)。春節(jié)，小城的年夜飯多了一道菜，“涇陽雪片”用筷子從中間一夾，在沸油中走一下，放到雪白的平底盤子上，像一枚枚金黃的銀杏葉片，又像是一片片翻飛的蝴蝶。

爾冬為這道菜起了個名字，叫“雪上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