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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原一輪老太陽(散文)

2018-11-19 03:18潘小平
安徽文學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碭山杜牧池州

梨花和民謠晃動

沙原 風

一輪老太陽

——關(guān)于碭山的意象

我繼母,二十六歲嫁給我父親的時候,還是一個大姑娘。剛解放那陣,很多進城干部娶了地主資本家的小姐,我繼母她家,說是地主很大,有幾千畝好地和許許多多的瓦房。

都說她俊,柳葉眉,杏核眼,只是眼皮有些紅腫。后來她說,風吹的,故道上,風大哩,俺碭山,都這樣。

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吧,她沒有回過家鄉(xiāng)風風雨雨中,她極少提起她家的人和事,只偶爾地,說起她家的寨子,大,方圓幾十里,有東西南北門,很高的墻。

那寨子叫“唐寨”,1974年我經(jīng)推薦到淮北去上大學,學校里總搞些階級斗爭教育,有碭山的同學,就總唐寨唐寨地憶苦思甜。我聽了,想:那寨子,罪惡大著呢!

1984年的夏天,我到武漢去讀書,從徐州上車,火車路過碭山站時,正好是夜間。把頭伸出去,暗沉沉一片,陡然間覺得風大,涼。

今年4月,接到省散文學會的通知,說是碭山有一個梨花散文筆會,匆匆趕了去,漫天風沙正沸沸揚揚暖暖礫礫地吹。故道,我朦朧地意識到:黃河故道。隨即就被迎面而來的粗礫的沙風,裹挾的沒有方向了。

走過全國很多地方,從沒見過這么波瀾壯闊漫天漫地單調(diào)一色的黃,從沒感受過這么溫暖綿厚將人快要掩埋了的黃。前去良梨鄉(xiāng)的那個早晨,春季故道的長風如同黃河的波濤,在天地間闊大無比的河床上放肆地奔涌,把溫熱細密的黃沙浪頭,一路打進緊閉的車窗。我覺得一絲清晰而又模糊的意緒慢慢從我的心底生出,潮水一般浸漫著我的記憶。后來在黃河故道高高的河漫灘上,看著遠處近處一望無際起伏不定的沙丘,我又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古老而又溫暖的情緒。那是日落時分,濃烈到暗紅了的霞云在遙遠的天際燃燒,沙原炫耀般地泛起一層金輝,漫山遍野黃沙的浪頭像溫熱的潮水一般緩緩向著天邊流淌。那時四野是一派單純而絢爛的黃色,熱旱的氣浪中浮現(xiàn)出散落而樸素的平原的村莊;那時我覺得沙原太靜了,靜得仿佛史前的世紀,而周圍暖暖涌動的沙浪讓我很快沉入一種恬靜和安詳。這是死去又復活了的黃河啊,我想。如濤如波的沙丘是黃河凝固的浪頭,故道上才終年涌著如此洶涌而又沉重的沙浪;這也是黃河的故土啊,是黃河溫熱而苦難深重的家鄉(xiāng)。聽說自金興定年以來的大約700年時間里,黃河曾數(shù)十次地呼嘯著從這里奪境而過,蕩沒了無數(shù)村莊和人家,使縣城一次次大水汪洋。碭山縣的城址也因此一再遷徙,由永城的保安鎮(zhèn)而小神集,再由小神集而秦家堂。至今村民們挖紅芋窖,下去一丈多深,還能挖出宅基院落;有一處聽說是鍋灶完好,一只黑陶大碗還穩(wěn)穩(wěn)地擱在灶臺上。放蕩不羈的黃河以它的泛濫之水,完成了多少滄桑之變,那一刻望著這靜寂的沙原,我心里一下就充滿了無以言說的悲愴。而沙原也悲愴地站立,在金紅的落日下默默無語。多少年了,它就一直這么沉默,沉默著給這片熱旱的土地上的人們,打上永生不褪的印記。真正的碭山人無論走到哪里,都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同鄉(xiāng),故道的狂風吹紅了他們的眼皮,也使他們的眉骨高挺秀麗。就像泛濫的黃水之后,貧瘠的沙原上生長出的燦爛黃花和繁茂梨木,大自然原來就是這樣以毀滅創(chuàng)造出新的生命和生機。

還記得小時候總聽見奶奶唱:他娘要吃碭山梨,沒有閑錢哪來的?他媳婦要吃碭山梨,半夜就趕碭山集。那歌謠里有一種蒼老的哀傷。這首歌在古老的淮北鄉(xiāng)村中流傳,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有一個地方叫碭山。長大后才知道這片遼闊的大陸上,有多少人從沒去過碭山卻吃過碭山梨。汁多味美的碭山酥梨喧騰了中原這片孤寂的沙土,也掩埋了多少故道不為人知的荒涼和苦旱?;蛘哌@苦旱的沙土才是孕育碭山酥梨最理想最豐厚的母體,帶著命定的血色,它向世人展示自己也展示大地母親堅忍而純樸的生命;或者這甘美果實是貧瘠沙原的一個幻想,是漫無邊際的苦難中生出的一點希望?當一片片燦若云霞暖如新雪的桃花梨花,在干燥而蒼茫的大地上陡然出現(xiàn)時,我真的抑制不住自己對這片土地的驚詫了,驚詫這無邊的黃沙中竟有如此的鮮亮。濾去了一切沉重和苦難也濾去了黃水的泛濫與狂躁,這些花朵啊,只剩一派單純的抒情了。而且那條著名的故道里流淌著的,也是那么清清淺淺柔柔徐徐的流水,傳說中百年前那罪惡的浪濤已經(jīng)化作一曲童謠般純真的旋律。我感動地望著這個黃沙的世界,我想我該去母親家的那個老寨子了,遠遠的,那個靜臥在神秘地平線之外的村落,對我有著強烈的吸引。

在充斥天地的金紅色層云中,我踏進這座皖北最大的地主莊園。沒有母親述說的高高的寨墻,作為莊園的標記與屏障,它早已被風吹雨打去。后來我就去了唐家老宅,這座原先七進院的龐大地主院落,如今是唐寨中學。曾經(jīng)巍巍蕩蕩重重疊疊的廣亮門、對廳、腰樓和堂樓都已不復存在,只一些廢棄的青磚灰瓦留在角落里訴說著鄉(xiāng)村的變遷。別院是小學部,有孩子們歡快的笑聲傳來。走過去看看,少先隊大隊部就設在唐家高大陰暗的老屋里,墻上的紅旗和獎狀分外鮮艷。在跨進這座寬大蒼老的廊檐的一瞬,我望了一眼廊外的天空,我看見一輪將要沉落的北方原野的太陽,在廊子外面鮮紅而明亮。再后來我就蹲下身去,一一撫摸那八扇雕花開門,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刀子雕出的已經(jīng)黯淡了的中國神話故事上面,孩子們用白粉筆寫滿了英文字母ABC。而正門的中央,是簡筆刻畫出的毛主席側(cè)面像,青年英俊的毛澤東頭戴八角帽凝視著鄉(xiāng)村的四月,面容上有一種年深日久的神秘。

臨上車前,我最后望了一眼這座皖北著名的老寨子,看見一輪西沉的老太陽,金紅地站在渾圓的鄉(xiāng)村草垛上。周遭的景物新鮮而單純,時間的流水靜止了,那一瞬天地間寫滿了永恒。不久暮色就迅速地四散開來,車外的一切變得蒼茫而迷蒙。我們的車子疾駛而過,窗外的沙丘、梨園、漢子和牛們,被暗紅的霞云燃燒得莊嚴無比。

1989年春,于淮北相山

夜宿岱山湖

起意去岱山湖國際旅游度假村住幾天,是在7月里一個最熱的日子,這之前已經(jīng)很多次聽人說起過這個地方,說是絕對的幽雅、幽靜,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好去處。許是年齡大了,今年春上以來,感到從未有過的力不從心,對城市的嘈雜和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也開始心生厭倦,于是選一個周末,直奔岱山湖。

將喧囂的都市和所有讓人煩心的事情,都拋在腦后。

正是一年間莊稼最茂密、大地最蔥蘢的季節(jié),村莊樹木纏繞,周遭綠意迷蒙。進入肥東縣境以后,是典型的丘陵地貌,有牛在吃草,玉米抽出了紫穗,孩子光著屁股。7月透明的陽光下,萬物都在搶著成熟。因泰山又名岱山,所以就無端將要去的地方也想象成泰山的模樣。想著追孔子故事,登泰山而小天下,不由得就生出豪情來了。

然而一望無際的綠野中,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我所期盼的山峰的影子。

原來所謂的岱山,只不過是逶迤不絕的一帶矮丘罷了。

在略略失望的心情下,車子駛進了岱山湖國際旅游度假村的大門。

然而接下來的,卻是一種驚訝,因為在遠遠的湖那邊,突然童話一般地冒出來一片別墅群。都是一些矮矮的尖頂建筑,高低錯落,白墻紅瓦,木質(zhì)陽臺,被笨重的木柱支撐。因為四周太安靜了,它們就美得有些失真,仿佛夢境。時間仍然屬于清晨,從合肥市區(qū)到這里,一共用了1小時40分鐘。鮮嫩的光影底下,湖水是說也不用說的清澈,氣息是說也不用說的清新。空氣真新鮮哪,好像吞進一口,就能將五臟六腑洗得干干凈凈。露珠一個一個地散落,山莊蜿蜒的小路上,開始有了行人。我住的屋子,是臨水的玉蘭苑,推開陽臺的木門,就是大片的湖水,能看見水面漂浮的云彩,和白鷺掠過時的優(yōu)美的剪影。

有資料說,岱山湖水域面積約為9000畝,相當于杭州的西湖。

晨霧漸漸消散,太陽漸漸升高,游人多起來了,但依舊是一個靜。面對眼前的山水,人們似乎不忍心發(fā)出聲音。后來有人說給我,說岱山湖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就是一個“靜”字,山靜、水靜、天靜,或是山凈、水凈、天凈。具體是哪一個字,說不清。我的體會,岱山湖的美,仿佛尚未涉世的少女,簡單、淡雅、樸素。湖區(qū)周邊的岡丘渾圓,山勢平緩,傍晚的時候,你可以沿著它們散步。松樹站得滿山遍野,也不再像上午那般綠得逼人。間或有野兔出沒,倏地一下就不見了。雖然只是一些馬尾松,但綿延百里,號稱關(guān)內(nèi)第一大人工森林帶,約100萬畝左右。這里的“關(guān)”,是指山海關(guān)。已經(jīng)是瑯琊山脈的余脈了,所以順著它往東走,你可以一直走到滁州。

雨季到來的時候,那些富含著林木氣息的雨水,便注滿了岡下的泊與湖。

后來,夜幕就悄悄降臨了,先是白鷺優(yōu)雅地飛過湖面,在林木繁茂的湖心島上停留下來,接著,夕陽就震顫著,以極快的速度沉落湖中。當天邊最后一抹緋紅消失,湖區(qū)周遭的矮丘開始變得黯淡,于是湖面上開始有了潑墨一般濃重的顏色。這時候,白鷺再一次飛起,它們漸漸灰下來的身子,要在短短的時辰里,重復地飛過湖面,棲息到對面的竹林中。湖上水氣繚繞,飛行變得艱苦。為什么不就在湖心島上留宿呢?這么晚了,夜霧這么大,你們還飛些什么?

選一個高坡坐下來,不要說話,最好周圍沒人。這時你能清楚地聽到,魚兒“撲喇”一聲躍出水面,隨即便沒了動靜。這使得本來就十分安靜的湖區(qū),愈發(fā)安靜了。恰好是個晴天,湖中撒滿了星星。星們離我是那樣近,近得讓我想起兒時,和兒時唱過的歌謠。

我已經(jīng)有很長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與星星對視了。

夜氣越來越重,用心聽,能聽見露水滴落的聲音。隔著湖面,看見對面的山莊里,有幾盞燈還在靜靜地亮著。心里干凈得很,完全忘記了城里的生活。后來我就沿著湖邊的山道,慢慢地走回來,摸摸自家陽臺上的木柵欄,已經(jīng)讓露水打濕了。

1996年夏,于東城花沖

打工的幺妹子回來了

從巫山縣城前往江對面的大溪鄉(xiāng),是2000年的2月1日,農(nóng)歷則已是臘月二十六,這一年的臘月只有二十九天,因此離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就只剩下三天的時間了。急景凋年。大溪是個古鎮(zhèn),依山而建,下面就是奔流不息的巫峽。長江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對于我們這些平原上的人來說,巴山蜀水,又是一番景象。因為和縣城一樣,在不久的將來,即要沉沒于三峽庫區(qū)的萬頃波濤之中,所以多年以來,大溪幾乎沒有建設,還保留著巴東古鎮(zhèn)的模樣。依然是三條石的老街,一庹多寬,街兩邊是一家緊挨著一家的鋪面,長長的檐口,幾乎將街面遮住了。抬頭看看,有蜀天一線的感覺。街不長,也就兩百來米吧,卻蜿蜒曲折,幾回幾轉(zhuǎn),初來乍到的人,能走迷了。街上有很多干牛糞,或是干馬糞,因為我看見,江邊的渡船上,不斷地有馱子下來。馬匹艱難地攀上江邊陡峭的山路,人跟在后頭,使勁地推著馬屁股。

可別小看了這個小鎮(zhèn),在清代,它可是一條直達云貴的騾馬大道。

現(xiàn)在?現(xiàn)在當然是衰落了,除了收柑橘的季節(jié),住滿了南來北往的客商,平常的日子,就有些冷清。我們到的時候,因為挨近年底,鎮(zhèn)子又顯出了異乎尋常的熱鬧,擠滿了辦年貨的山民。所以盈耳是川味濃烈的方言,聽上去就很有幾分喧囂了。辣椒和花椒,都比我們平日看到的鮮艷觸目,花椒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大紅袍”。川味重麻,湘味重辣,據(jù)說天下花椒,首推這“大紅袍”。己卯年的年末,我們一群外鄉(xiāng)人,混在大溪老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東張西望,雖說是不買不賣,卻也感到,庚辰年的春節(jié),是一點一點地逼近了。

我們是來拍一部反映三峽庫區(qū)移民的記錄片,暫時命名為《世紀大遷徙》。作為撰稿,我希望能有一些人文的、心理的、土地的、地緣的思考融入,但角度尚未找到。所以開頭的一兩天,就在鎮(zhèn)子上瞎轉(zhuǎn),隨機地拍攝一些鏡頭。幾個攝像,都是二十好幾三十郎當?shù)哪昙o,看見滿街上走著的漂亮川妹子,眼都直了。比起平原上的人們,巴東女子,真是又蠻又嬌。都是小小的骨架,清晰的輪廓,見了我們,自動地退到檐下,站定了,粲然一笑。幾個小年輕,明顯地讓人笑暈了。迎面走過來一個婦女,穿件梅紅小襖。如今在城里,梅紅已經(jīng)不多見了,因為有一股子艷俗的勁頭,所以穿到有幾分姿色的女子身上,就格外妖嬈。是個小媳婦,身后背簍里站著個孩子,一看就知道是沒出過川的,巴東婦女的韻味,還完好地保留著。這幾年改革開放,四川出去的人最多,在交通發(fā)達地區(qū),比如萬縣,川妹子的川味,就少多了。這時大溪的街上,也不時地有妝扮獨特的女子走來,像我們一樣空乍著兩手,對兩邊的年貨不屑一顧。看見這樣的,不用問,一準是在外邊打工的川妹子,回家過年來了。她們的頭發(fā),一般都焗成棕紅或是酒紅,她們的穿著,也都是大都市的時髦。她們走在街上,也不和那些沒出過遠門的妹子打堆,而是她們自己三三兩兩地走、說話;遇見我們,就顯出熟稔的神色。

她們的歸來,打破了山中的歲月。

喲嗬嗬——嗬,打工的幺妹子回來了!

在傍晚收工回去的路上,我聽見有人這么吆喝。是個小年幼,這么大的聲,準是想宣泄點什么。而他口中的幺妹子,此時卻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帶著山外陌生的氣息,有的還帶著山外的女婿,自顧自地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了。打工回來的幺妹子,都有些驕傲。她們在外頭苦了一年,累了一年,提心吊膽忍辱負重了一年,如今該好好地歇一歇,享受享受了。掙回來的錢物,都交給了爹娘,留著蓋屋或是給兄弟娶親,這在農(nóng)村里,可是大功勞。所以她們這時才能空乍著兩手,在山道上裊裊娜娜地走,讓她們的父兄背著背簍,在不遠處跟著。

也有那么一個兩個,打扮得狐媚三道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城里的娛樂業(yè)里做。

因為神女峰就近在咫尺,所以自古以來,巴東女子都是面目姣好。很久很久以前,楚國美男宋玉,曾在這個名叫大溪的地方,于夢中與神女相遇,據(jù)他描述,那神女美得令他目瞪口呆了。后來歷朝歷代,都有詠神女的詩出現(xiàn),李白、杜甫、孟郊、蘇軾等等,但李白兩首巫山詩,俱不見佳。有天晚上,夜宿大溪的危樓之上,頭枕巫峽訇訇的水流,我隨手翻看一本巫山縣志,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首劉基的《巫山高》,差點沒把我笑死了。劉基就是民間所稱劉伯溫的那個人,乞丐皇帝朱元璋的狗頭軍師,所作《燒餅歌》,能上推500年、下推500年間事,因此在民間名聲很大。其詩曰:“巫山高哉郁崔巍,下有江漢浮天回。山中妖狐老不死,化作婦女蓮花腮?!蹦軓纳衽哪樕?,看出來妖氣,這劉伯溫可不是別具法眼么?如此奇文,安能獨享?于是把幾個小青年叫了來,念給他們聽,念到“山中妖狐老不死”一句,一起拊掌大笑。

2000年春,于北城易廬

卜居合肥

我是1992年調(diào)到省文聯(lián)來的,粗算算,正好15年的時間。中國人計算人生,喜歡5年10年一個單位,所以今年對于我來說,也算是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

我沒調(diào)來的時候,只去過四牌樓、三孝口這些合肥最繁華的地方,對南北四城茫然不知所向,把逍遙津、稻香樓等等,統(tǒng)統(tǒng)看作郊外。但來了不久也就熟悉了,因為沒有宿舍,我不得不四處租房,先是五里墩,后是衛(wèi)崗,再后來,把房子買在了東門外的花沖,就在今天的花沖公園對面。1993年的花沖,還是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遠沒有現(xiàn)在熱鬧。很多人奇怪,說你怎么在東門買房啊,真孬!孬是合肥話,形容一個人腦子不大靈光。但我不在東門買房,又在哪里買呢?我是外來戶,基本不了解合肥東門、西門、南門、北門的歷史,無所謂哪里好,哪里不好。我的一個同學的同學,工作單位在東門外邊,他把房子買在了花沖,我就也把房子買在了花沖,不管怎么說,總算一個熟人是吧?那時我心中惴惴,始終有不安的感覺。我后來知道了,這是缺乏安全感,這座城市對于我來說,太陌生了!

我因此多次想調(diào)回北方那座小城,直到1995年,我愛人和孩子也來了合肥,一顆心才算定下來了。

這之后我住在包河邊上,我愛人單位省圖書館后面的一排平房里,簡是簡陋一點,但推窗滿眼綠,夢中流水聲,環(huán)境好得不得了。我的一個同學從南昌來,我陪她在包河邊散步,正是夕陽西下時候,包河一片胭脂紅,浮莊若沉若浮,在水面上漂著。她轉(zhuǎn)過身來,鄭重地和我說,這是一個可以終老此生的地方,你可別輕易放棄了。我后來幾次動了想往南挪挪的心思,但一想起她的話,就打消了念頭。

當然,那也都是七八年前的往事了!

合肥人好吃、好訌、好說大話,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天塌下來地接著。合肥話中的“好大事”一詞,最能代表這座城市的“人格”。當然,這也沒什么不好。好吃說明胃口好,吃嘛嘛香;好訌說明有集體主義精神,不冷漠;好說大話其實是敢說大話,起碼不是縮頭烏龜,所以李鴻章、段祺瑞等等江淮梟雄,才非合肥莫出。你仔細想想李鴻章在外事活動中的一些做法,才深知合肥文化之偉大。合肥不東不西,不南不北,官方表述叫作“居皖之中”,對南北習俗、東西口味,均有極大的包容,人性寬泛,五味雜陳。雖然,我至今仍聽不懂地道的合肥方言,但我已經(jīng)習慣了合肥口音,對每天縈繞于耳的喧囂市聲,感到親近。曾有人對我說,潘小平你現(xiàn)在講話,有點合肥口音。我現(xiàn)在的住家,是在北門外的雙崗一帶,老合肥稱作“白水壩”的地方,早晨很早,天還沒亮,就有賣菜的車擔走過,勞動者的臉上洋溢著緊急而興奮的顏色,早市上人聲鼎沸,十丈紅塵。我坐在名為“易廬”的小書房里,對著電腦打字,偶爾會聽見樓下蒼老的叫喊:蝦蟆、蝦蟆——開門!

這是老人晨練或是買早點回來了,蝦蟆是合肥土語,小孩子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這兩個字。

2007年春,于北城易廬

奶奶的木柴

在我十三四歲能頂事的時候,奶奶就已經(jīng)很老了。她年輕的時候很能干,是我們那一片出了名的媳婦,后來,則是那一片出了名的婆婆。因為年輕守寡,她吃過很多苦。她生在1889年的冬季,清光緒十五年,那一年,歲在己丑。據(jù)她晚年自述,因為能干,她娘家一直留她到19歲,才讓她出嫁。這在當時的農(nóng)村里,已經(jīng)是很大很大的大閨女了。

她娘家是個小中農(nóng),有十多畝地,和一片果木林子。不知道是什么果木,大約是桃。她的娘家哥,也就是我的舅爺爺,長得人高馬大,卻不大能頂事,年年夏天看園子,還得靠她壯膽。有一回,來了個賊,把園子弄得“忽啦忽啦”直響,她哥嚇得縮在棚子里邊,不敢朝外看;她卻把辮子往頭頂上一纏,掂上把鐮刀,就沖到黑地里去了。

她年輕時,有一條油光黑亮的大辮子。

“我就這么,往頭頂上一纏,”奶奶做了一個動作,說,“那賊讓我攆得,滿園子轉(zhuǎn)著圈地跑?!?/p>

在那個年代,往頭頂上纏辮子,是一個相當男性化的動作。

1941年前后,我父親在蘇北一帶,讓頑軍董旅擄了去,外頭風傳,讓人亂槍給打死了。我母親那時,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小閨女,只知道哭;我奶奶卻死活不肯信,說:我就不信俺兒能死在俺頭前!去找。兵荒馬亂,她當然不會讓我母親去,就拖根棍,往包袱皮子里裹上點烙饃,自己上路了。大冬天,天寒地凍,一路上要飯,吃的苦沒法說了。后來到底在江蘇泰州地面,找到了我父親的隊伍。

我父親說娘,娘!你咋找來了?

小時候聽著這些故事,心里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也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沒有想過,奶奶有一天也會變老。她73歲那年,還能一天割半畝地的麥子;給我父親做飯,也是天天一頓面條,一頓水餃,一頓烙饃。

這都是北方婦女最見功夫的茶飯,一般人到了這個年紀,就做不動了。

但是后來,她還是老了,一天下來,總讓我給她踩腰。我就慢慢站上去,手扶著墻,一點一點地挪,慢慢地踩;過年時再蒸饃,面和多了,她就搬不動面盆,喊我過去搬。

“一輩一輩子人哩。”她說。又說,“這可不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么?”

這是說我生母,生下我來,沒等享上我的福,就死了。

都是一些很感慨的話,但在我當時的年紀,還感受不到。

秋天的時候,沒有風的下午,奶奶愛坐在南墻根前,享受那些快要消失的陽光。夕陽把她的白發(fā)染成金紅,她看上去很安詳。有時,下了蛋的母雞,會特別在她的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時她就會喊我:妮啦——妮!抓把米殼子來,喂雞!

她也不再關(guān)心我找誰玩去了,回來得晚不晚。

在她漫長一生的最后幾年,她更關(guān)心她的劈柴。那是小半麻袋松木柈子,每一根都是拃把長,劈得四方四棱,露出新鮮清晰的木紋。只要是晴天,每天一大早,她就把那個麻袋拖出來,把里頭的木頭倒出來,一塊一塊地,攤到地上曬。

開始的時候,她一天翻兩遍,有時大晌午頭,還叫我去翻。后來,漸漸地就翻不動了,就由著它們在大太陽底下曬。到了下午,太陽快要收盡光線的時候,她再把它們一塊一塊地裝進麻袋,拖回屋里來。

她拖得很慢。

在那些重復的日子里,我一直弄不明白,奶奶為什么要曬這些劈柴——我們無法走近一個老人的內(nèi)心。

這樣的日子,前后持續(xù)了好幾年。傍晚的太陽,把她的全身都染成金紅,她就那么常常一坐一個下午,守著她的劈柴。

奶奶死在1979年的冬季,她是老死的。她死后,她的那些劈柴,就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2007年夏,于北城易廬

酒家依舊在晚唐

霏霏春雨之中,我們?nèi)ソ稀?/p>

如珠的雨簾,將窗外的一切遮蔽,城市因此而變得美好。城廓邊緣的樓宇,仍在冒雨生長,樹們吐出了新綠,春天真的到了。

無限江山,又是杏花春雨江南。

從古老的《詩經(jīng)》開始,“江南春”的意象就已經(jīng)形成,越千年歲月,經(jīng)春雨杏花,早已如詩如畫一般,在美麗的漢語中反復呈現(xiàn)。

因此,我們?nèi)ソ稀?/p>

車子從江淮之間,躍上了高速公路,波濤在路兩側(cè)的原野上奔涌,猶如大地的大海。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丘陵向山地的過渡,感受到地質(zhì)意義上的原始江南古陸,在行進中不斷地隆升。越往上走,春意越濃,草木越深,煙柳越密——江南總是春早。

一方一方的秧田,在路兩邊綿延無際,對面向陽的山坡上,油菜花開了。離清明還有些日子,雨卻已是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如絲,如飄。不見牧童,不見酒肆,沒有酒招。然有杏花在雨中開放,牛在田頭站立,雨水將杏花打成了梨花,卻將牛的身子,徹底打黑了。

地勢漸漸升高,唐詩中傳唱千年的池州古城,到了。

如同春天是江南的春天,池州是杜牧的池州。杏花春雨時節(jié),杜牧的詩風,仍在池州的山水間繚繞。

天青,云靜,風拂面,雨停了。遠處近處,這里那里,一樹兩樹杏花,在風中開放,恣肆而曼妙。詩人杜牧穿行其間,青衣小帽,竹杖芒鞋,行不由徑任逍遙。這是唐會昌五年,公元845年,少年成名的詩人杜牧,已經(jīng)四十二歲了?!摆A得青樓薄幸名”的“杜十三郎”韶華已老。他是去年九月,到池州任上來的,前任是他的同齡好友李方玄,二人交情甚篤。這之前在黃州任上時,杜牧與他,就常有書信往來,所以一見面就載酒泛波,詩酒唱和,流連于池州的秋水霜花,大江明月。池州地處江東,吳頭楚尾,人口稀少,僅有一萬七千余戶。然而這是一座多么美麗的城池啊,依山傍水,城堞高固,村郭深遠,杏花深處,酒家處處。正是菊燦如金,百水澄碧時候,稻香遍地,秋光老熟。那么你我二人,何不結(jié)成兒女親家呢?他二人一高興,李方玄的三女兒,就成了杜牧家的長媳婦。廟堂風雨,遠在千里之外,中興夢斷,一度意氣消沉的詩人杜牧,暫時忘卻了俗世的煩惱。

還有什么比池州的明山秀水,更讓人賞心悅目的嗎?

在此后并不漫長的歲月里,杜牧一定無數(shù)次地想起這座江南小城,想起他初入池州時,放浪山水,醉臥酒肆的快樂。杜牧的祖父杜佑,是中唐著名的政治家、史學家,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宰相,博古通今,所著《通典》二百卷,是我國第一部記述典章制度的通史,有著很高的學術(shù)價值。杜牧曾在詩中這樣形容自己的家庭:“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家集二百編,上下馳皇王?!薄凹壹倬帯闭f的就是《通典》二百卷,杜牧出生的那一年,六十八歲的杜佑,官拜正一品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俗稱“拜相”。也因此詩人杜牧從少年起,就有些才氣自喜,崖岸自高。他也有理由驕傲,二十三歲作《阿房宮賦》,二十六歲進士及第,因天縱聰明,天才橫逸,與李商隱并稱“小李杜”。他的詠史絕句,語言清麗,畫面優(yōu)美,意韻深遠,風調(diào)悠揚,尤為世人所推重?!扒Ю嵇L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是十多年前,他在宣歙觀察使幕府時,奉幕主之命,由宣州經(jīng)江寧往揚州途中所作,千里江南,鶯啼綠映,酒旗飄揚,酒香沁人肺腑。然樓臺煙雨,南朝舊事,也不時涌上心頭,讓人迷茫而惆悵。出生于西安的杜牧,對“江南春”有著異樣的敏感,他尤其沉醉于江南春雨的迷蒙和綿長。“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苯系拇河旰兔谰?,是杜詩反復吟唱的主題,一首《清明》,唱盡了杏花春雨江南,唱出了一個千古名村。

千百年來,被中國詩人千遍萬遍歌吟的杏花村,在池州城的西面,古時每逢清明時節(jié),杏花遍野,酒壚如肆,“十里煙村一色紅”,尤以“黃公酒壚”最負盛名。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池州有史可查的圍繞杏花村歌詠的詩人名家,就有300多位,700余篇,杏花村當之無愧,稱得上“天下第一詩村”。中國古代最大的一部文獻《四庫全書》,收入了池州《杏花村志》,這在我國志苑中,可謂絕無僅有。而池州杏花村之所以入史,全是因為杜牧的這首千古絕唱。

不知不覺間,江南的春雨又開始飄灑。杏花被雨水打成了雪白,牛在田頭更黑了。清明時節(jié),池州山水如洇如染,如沉如醉,猶如一幅水墨畫。遠望村郭深處,杏花叢中,隱約有酒旗招搖。

池州池州,風調(diào)仍在杜詩里,酒家依舊在晚唐。

2014年春,于匡南

責任編輯 趙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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