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盧 山
詩人說,南方是一匹馬,正以露珠和緩慢的樹木加冕。十二月入夜的城市,唯有西湖投遞給人們柔軟的夢囈和浮生的酣眠。
大雪不遠,立冬為證。不再蔥蘢的草木展示了一次寒冷的病癥,悄無聲息的脫落和突如其來的離別,制造了一張盛大的時光病歷本。
2017年從掌心的紋路流向遙遠的大海,而從它的山脊上脫落的,便是迎面走來的2018年的回響。
在這場盛大的告別儀式上,西湖翹首期盼一場漫天大雪,好讓斷橋升起煙云,孤山彈奏一首《從前慢》。一座百年印社棲居湖畔,在歷史的刀光劍影和云卷云舒之中,為西湖鍛造了一枚名叫孤山的時光印章。
大地遼闊,山川為證。這江南的湖山在新一輪時光的秘密會議中,又將收到一張怎樣的通知書和履歷表?我們將肉身投遞大河奔涌,這些艱難的跋涉在歲月的潮汐里將收獲怎樣的病癥和重生?
漫步孤山,黃昏脫落年輕的云層,晚風揚起一日的浮塵,樹木從雨水里折回藤蔓。這一座百年的西泠印社也迎來了辭舊迎新的嫩芽與晨光。
這一年我們依然步履匆匆,而夢想的口哨似乎漫不經心,猶如四處散落的共享單車,提醒著我們曾經短暫到達的終點。
濕漉漉的湖面,眉宇間綻放一座南方,杉樹從陽臺上送來雨水的問候,推開門的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那些漫步湖畔的人在昨夜經歷了多少跋涉和輾轉?他們如今將昨夜的夢囈翻譯成今日的早餐?
夏夜的蟬鳴消隱于浮生的流水,植物們啃著夜色,如時光啃著我們殘留的青春,或者腐爛,或者生長。湖山之間,多少少女的心事擱淺在西湖的暗礁?大地之上,多少少年的航船已經駛入遙遠的大海?
這一年的山水我們小心翼翼的保存,日記本里寫滿了浮生的鳥鳴、晨曦、星辰和公交站牌。西湖的波浪曾打濕一對戀人疲倦的褲腳,孤山的碑林也曾目睹人世的生死。在大地上行走,我們每一次的注視,都催促植物們向著黑夜更多的生長;我們每一次的擁抱,草地上的小蘑菇都會發(fā)出清脆的尖叫。
這一年我們渴望抒情,卻在通往詩和遠方的路上,陷入了生活的敘事學。鳳凰山草木蔥蘢,是否借一匹良駒夜奔和辛棄疾對飲?如果酒酣耳熱,再邀陸游帶上他的表妹劃船去王子猷的山陰?一覺醒來,積雪壓彎了她的柳葉眉,而劉十九并沒有寄來“綠蟻新醅酒”。恍然間芳華不再,驀然發(fā)現雙腳陷入了菜市場的泥濘和孩子的哭聲。
沒有比黃昏更好的敘述了,它的行走是一只鱸魚躍出水面。在湖畔,我們席地相擁而坐,夕陽用碩大的回車鍵敲擊著我們的脊背上的光陰。暮色里,湖面升起幾盞燈火,人們四散離去,這些生命里的行走和勞績便是我們生活的二維碼——其中包含著余生的疲憊和閃光。
新的一年迎面走來,遠山發(fā)出陣陣呼喊,時光不動聲色,新的一天仍有大河奔涌,也有壞損的脊椎節(jié)節(jié)敗退。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每一個清晨都值得流淚和熱愛。一個俯臥撐云朵即將起飛,喜鵲從西湖躍起,投下一個歷史的驚嘆號。
新的一年,我們要繼續(xù)歌唱,即使把嗓音壓在西湖的一根蘆葦里,云朵和石頭也會感受到詞語的震顫。新的一年,和孤山上的花草一起積攢力氣,不求紅火,但要翠綠。